第6部分(第3/4 頁)
到我的辦公室(我怎能還有什麼辦公室呢?但是,在我記憶中,確實是在辦公室中會見了她們。我現在一時還想不清楚,以後或許能回憶起來)來,明白無誤地告訴我說:“你不能參加○派(井岡山)!”這還是比較客氣的。不客氣的就直接了當地對我提出警告:“當心你的腦袋!”有的也向我家打電話,勸說我,警告我;有甜言蜜語,也有大聲怒斥,花樣繁多,頻率很高。我發現,我現在的處境幾乎同我上面提到的那一位老教授完全一樣。我有點不耐煩了。我曾說過,我是天生的犟種,有點牛脾氣。你越來逼我,我就越不買賬。經過了激烈的思想鬥爭,我決心幹脆下海。其中的危險性我是知道的。我在日記中寫道:“為了保衛毛主席的革命路線,雖粉身碎骨,在所不辭!”可見我當時心情之一斑。
我就這樣上了山(井岡山)。
反公社派的學生高興了,立即選我為井岡山九縱(東語系)的勤務員。這在當時還是非常少見的。
海下了,山上了。這個舉動有雙重性。好處是,它給我的內心帶來了寧靜,帶來了平衡,不必再為參加或不參加這樣的問題而大傷腦筋了。壞處是,它給我帶來了惡性發作的派性。派性我本來就有的。但過去必需加以隱蔽。現在既然一錘定音,再也用不著躲躲閃閃了。我於是同一些同派的青年學生貼大字報,發表演說,攻擊新北大公社,講的也不可能全是真話,謾罵成分也是不可避免的。
我心中也不是沒有僥倖心理。我自恃即使自己過去對共產黨不瞭解,但我從來沒有參加過國民黨或任何其他反動組織,我的歷史是清白的。新北大公社不一定敢“揪”我。
第一部分
第15節眼中釘
但這只是我的想法的一面。此時,新北大公社那位女頭領肯定已視我如眼中釘。她心狠手辣,我所深知。況且她此時正如日中天,成為中共中央候補委員,北京市革命委員會的副主任,趾高氣揚,炙手可熱。我季某竟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她能善罷干休、饒過我嗎?而且此時形而上學猖獗,在對立面成員的言談中,文章中,抓住片言隻語,加以曲解,誣陷羅織,無限上綱,就可以把對方打成反革命或現行反革命。比如“資本主義”與“社會主義”在大腦中管語言的那一部分裡可能是放在一個卡片櫃裡面的,稍一不慎,就容易拿錯。一旦拿錯,讓對方抓住小辮兒,“現行反革命”的帽子必能戴上。那一位弱智的女頭領就常常出現這個問題,她的徒子徒孫經常為此而為她捏一把汗。這樣的形而上學再加上派性,就能殺人而且綽有餘裕。這一點我是清清楚楚的。
因此,我自己的僥倖心理並不可靠。我懷著這種僥倖心理,在走鋼絲,隨時都能夠跌下來,跌入深淵。這一點我也是清清楚楚的。在一九六七年的夏天到秋天,我都在走鋼絲。我心裡像揣著十五隻小鹿,七上八下,惴惴不安。此時,流言極多。一會兒說要揪我了;一會兒又說要抄我的家了。我聽也不是,不聽也不是。在我的日記裡,我幾乎每一週都要寫上一句:“暴風雨在我頭上盤旋。”這暴風雨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壓了下來,把我壓垮、壓碎。這時候反公社的北大教員恐怕都有我這種感覺,而我最老。炎炎的長夏,慘淡的金秋,我就是在這種惴惴不安中度過的。
第二部分
第16節抄家
隨著天氣的轉涼,風聲越來越緊。我頭上的風暴已經凝聚了起來:那一位女頭領要對我下手了。
此時,我是否還有僥倖心理呢?
還是有的。我自恃頭上沒有辮子,屁股上沒有尾巴,不怕你抓。
然而我錯了。
一九六七年十一月三十日深夜。我服了安眠藥正在沉睡,忽然聽到門外有汽車聲,接著是一陣異常激烈的打門聲。連忙披衣起來,門開處闖進來大漢六七條,都是東語系的學生,都是女頭領的鐵桿信徒,人人手持大木棒,威風凜凜,面如寒霜。我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我早有思想準備,因此我並不吃驚。俗話說:“英雄不吃眼前虧”。我決非英雄,眼前虧卻是不願意吃的。我毫無抵抗之意,他們的大棒可惜無用武之地了。這叫做“革命行動”,我天天聽到叫嚷“革命無罪,造反有理!”我知道這話是有來頭的。我只感到,這實在是一樁非常離奇古怪的事情。什麼“革命”,什麼“造反”,誰一聽都明白;但是卻沒有人真正懂得是什麼意思。什麼樣的壞事,什麼樣的罪惡行為,都能在“革命”、“造反”等堂而皇之的偉大的名詞掩護下,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去幹。我自己也是一個非常離奇古怪的人物,我要拼命維護什麼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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