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部分(第3/4 頁)
是一時不小心所犯的錯誤,沒有什麼了不起。但是,如果被劃到對岸去,成為敵人,那就會有無限的麻煩,即使夾起尾巴,處處謹小慎微,決不敢亂說亂動;可是一時不慎,辦錯一件事,說錯一句話,比如把“資本主義”說成“社會主義”或者倒轉過來,那就必然被上綱到反革命的高度,成為現行反革命,遭到批鬥。
但是劃分敵我,劃分兩類不同性質的矛盾,這個權力掌握在誰手裡呢?我真有點說不清楚。我的腦筋簡單,百思不得其解。雖然我暫時處在鴻溝的這一岸;但是卻感覺到,自己像是在走鋼絲,一不小心,就能跌落下去,跌落到鴻溝的對岸。那就等於跌落到地獄裡,永世不得翻身了。
我原來是東語系的系主任。這時當然已經不再是了。是免職?是撤職?誰也搞不清楚,反正也用不著搞清楚。“革命無罪,造反有理”,這就是當時的行動方針。至於什麼叫“革命”,什麼又叫“造反”?也沒有人去追問。連堂堂的國家主席,也不用經過任何法律就能夠拉出來批鬥。我這個小小的系主任,不過等於一粒芝麻、綠豆,當然更不在話下了。但是,我雖然失掉了那一頂不值幾文錢的小小的烏紗帽,頭上卻還沒有被戴上其他的帽子,這就可以聊以自慰了。
這時候,學校裡已經派來了“支左”的軍宣隊。每一個系都有幾個解放軍戰士和軍官。系裡的“造反派”也組成了一個領導班子。造反派是怎樣產生出來的呢?專就東語系而言,情況大概是這個樣子:一些自命為出身好的教員和學生,堅決貫徹“階級路線”,組成了造反派,在自己胳臂上纏上一塊紅布,這就算是革命者的標誌。所謂出身好,指的是貧下中農、革命烈屬、革命幹部、工人。這些人根子正,一身紅,領導革命,義不容辭。再一部分人就是在社教運動中反對過陸平的人。他們覺悟高,現在來領導革命,也是順理成章。我記得,戴紅臂章的人似乎只限於第一種人。臂章一戴,渾身紅透,臉上更是紅光滿面,走起路來,高視闊步,威風凜凜,不可一世。為什麼第二種人不能戴紅臂章,我不清楚。這是他們革命家內部的事,與我無干,我也就不再傷腦筋了。我奇怪的是,好像還沒有人像當年的阿Q那樣,別上徽章,冒充革命。由此也可見,這些革命家的覺悟有多麼高了。只有革命幹部的子弟有點玄乎。雖然他們比別人更自命不凡,臂章一定要紅綢子來做,別人只能帶紅布的;但是他們的地位卻不夠穩定。今天他們父母兄姐仍在當權,他們就能鶴立雞群,耀武揚威;明天這些人一倒臺—當時倒臺是非常容易的—,他們的子弟立刻就成為“黑幫的狗崽子”,灰溜溜地靠邊站了。
所謂反對陸平,是指一九六四年在社教運動中,北大一部分教職員工和學生,在極左思想的影響下,認為當時的黨委書記兼校長陸平同志有嚴重問題,執行了一條資本主義復辟的路線,是修正主義的路線。於是群起揭發,一時鬧得滿園風雨,烏煙瘴氣。我的水平奇低,也中了極左思想的毒,全心全意地參加到運動中來。越揭發越覺得可怕,認為北大已經完全爛掉了。我是以十分虔誠的心情來幹這些蠢事的,幻想這樣來保衛所謂的革命路線。我是幼稚的,但是誠實的,確實沒有存在著什麼個人考慮,個人打算。專就個人來講,我同陸平相處關係頗為融洽,他對我有恩而無怨。但是,我一時胡塗蒙了心,為了保衛社會主義的前途,我必須置個人恩怨於度外,起來反對他。這就是我當時的真實的思想。後來中央出面召開了國際飯店會議,為陸平平反,號召全校大團結,對反對過陸平的人,連一根毫毛也沒有碰。我經過反思,承認了自己的錯誤,做了自我批評。到了一九六五年的深秋,我就到了京郊南口村,參加農村的社教運動。
第一部分
第10節文化大革命
到了“文化大革命”,正如我在上面已經談過的那樣,我經過了首次衝擊,比較順利地度過了資產階級反動學術權威這個階段。後來軍宣隊進了校,東語系幹部隊伍重新組合。我曾經是反過陸平的人,按理說也應該歸入“革命幹部”隊伍內;但是,據說我向陸平投降了,階級立場不穩,必須排除在外。那幾個在國際飯店堅持立場,堅決不承認自己有任何錯誤的人,此時成了真正的英雄。有的當了東語系革命委員會的頭頭,有的甚至晉升到校革命委員會中,當了領導。我對此並無意見。但是,我仍然關心自己的地位。一位同我比較要好的革命小將偷偷告訴我。他看到軍宣隊的內部檔案,我是被排在“臨界線”上的人。什麼叫“臨界線”呢?意思就是,我被排在敵我矛盾與人民內部矛盾中間那一條界線的人民這一邊。再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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