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棚友”來,我低頭斜眼一看:正是那一位女教員。我這一驚可真不小。我原以為她已經平安過了關。用不著再自投羅網,“魚目混珠”了。現在,“胡為乎來哉!”她怎麼到這閻王殿來了呢?這次看樣子決不是自動自願的,而是被押解了來的。儘管我心裡胡思亂想,然而卻一言不發,視而不見。
有一個牢頭禁子問她:
“你叫什麼名字?”
“××華。”
“哪一個‘華’呀?”
“中華民國的‘華’。”
這一下子可了不得了!一個“反革命罪犯”竟敢在威嚴神聖的、代表“聶”記北大革委會權威的勞改大院中,在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下為“中華民國”張目,是可忍,孰不可忍!簡直是膽大包天,狂妄至極!非嚴懲不可!立即給戴上了“現行反革命分子”的帽子,拳足交加,打倒在地。不知道是哪一個有天才的牢頭禁子,忽然異想天開,把她帶到一棵樹下。這棵樹長得有點奇特:有一枝從主幹上長出來的支幹,是歪著長的。她被命令站在這個支幹下面,最初頭頂碰到樹幹。牢頭禁子下令:
“向前一步走!”
她遵令向前走了一步。此時她的頭必須向後仰。又下了一個口令:
“向前一步走!”
此時樹幹越來越低,不但頭必須向後仰,連身子也必須仰了。但是,又來了一個口令:
“向前一步走!”
此時樹幹已極低。她沒有練過馬戲,腰仰著彎不下去。這時口令停了。她就仰著身子,向後彎著站在那裡。這個姿勢她連一分鐘也保持不了。在渾身大汗淋漓之餘,軟癱在地上。結果如何,用不著我講了。我覺得,牢頭禁子把折磨人的手段提高到一個新的水平。然而,這一位女教員卻是苦矣。
第三部分
第45節老朋友
一夜折磨的情況,我不清楚。第二天早晨起來,我看到她面部浮腫,兩隻眼睛下面全是青的。
4生物系黨總支書記
我在北大搞了幾十年的行政工作,校內會很多。因此,我早就認識這一位總支書記。我們可以算是老朋友了。
“文化大革命”一開始,他在劫難逃,是天然的“走資派”。所以在第一陣批走資派的大風暴中,他就被揪了出來。第一個六一八斗鬼,他必然是參加者之一。在這一方面,他算是老前輩了。
不知道是什麼緣故,擁護那位“老佛爺”的“造反派”,生物系特別多。在黑幫大院的牢頭禁子中,生物系學生也因而佔絕對優勢。我可是萬沒有想到,勞改大院建成後,許多“走資派”在被激烈地衝擊過一陣之後,沒有再同我們這一批多數是“資產階級反動學術權威”的“牛鬼蛇神”一起被關進來。這一位生物系總支書記卻出現在我們中間。
大概是因為牢頭禁子中生物系學生多,他就“沾”了光,受到一些“特殊待遇”。詳情我不清楚,不敢亂說。我只看到一個例子,就足以讓人毛髮直豎了。
有一天,中午,時間大概是七八月,正是北京最炎熱,太陽光照得最—用一句山東土話—“毒”的時候,我走過黑幫大院的大院子,在太陽照射的地方,站著一個人:是那位總支書記。雙眼圓睜,看著天空裡像火團般的太陽。旁邊樹蔭中悠然地坐著一個生物系學生的牢頭禁子。我實在莫明其妙。後來聽說,這是牢頭禁子對這位總支書記懲罰:兩眼睜著,看準太陽;不許眨眼,否則就是拳打腳踢。我聽了打了一個寒戰:古今中外,從奴隸社會一直到資本主義社會,試問哪一個時代,哪一個國家有這樣的懲罰?誰要是想實踐一下,管保你半秒鐘也撐不下來。這樣難道不會把人的眼睛活生生地弄瞎嗎?
此外,我還聽說,沒有親眼看到,也是生物系教員中的兩位牛鬼蛇神,不知怎樣開罪了自己的學生。作為牢頭禁子的學生命令這兩位老師,站在大院子中間,兩個人頭頂住頭,身子卻儘管往後退;換句話說,他們之所以能夠站著,就全靠雙方彼此頭頂頭的力量。
類似的小例子,還有一些,不再細談了。總之,折磨人的“藝術”在突飛猛進地提高。可惜到現在我還沒有看到這方面的專著。如果年久失傳,實在是太可惜了。
5附小一位女教員
這個女教員是哪個單位的,我說不清楚了。我原來並不認識她。她是由於什麼原因被關進牛棚的,我也並不清楚。
根據我在牛棚裡幾個月的觀察,牢頭禁子們在打人或折磨人方面,似乎有所分工。各有各的專業,還似乎有點有條不紊,涇渭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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