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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導遊的那個小姑娘卻說,蘇軾大概沒有看到海市;因為他呆的時間很短,而且是歲暮天寒之際。究竟相信誰的話呢?我有點懷疑,蘇軾是故弄玄虛,英雄欺人。他可能是受了韓愈祝禱衡山的影響:“潛心默禱若有應,豈非正直能感通,須臾靜掃眾峰出,仰見突兀撐青空。”他的遭遇同韓文公差不多,他們倆都認為自己是“正直”的。韓文公能祝禱成功(實際上也未必),為什麼自己就不行呢?於是就寫了這樣一首詩,寫得有鼻子有眼,彷彿親眼看到一般。但是,這只是我個人的懷疑。又焉知蘇軾的祝禱不會適與天變偶合、海市在不應該出現的時候出現了呢?我實在說不清楚。古人的事情今人實在難以判斷啊!反正登州人民並不關心這一切,儘管蘇軾只在這裡呆了五天,他們還是在蓬萊閣上給他立廟塑像,把他的書法刻在石頭上,以垂永久。蘇軾在天有靈,當然會感到快慰吧。
我們遊遍了蓬萊閣,撫今追昔,幻想迷離。八仙的傳說,渺矣,茫矣。海市蜃樓又急切不能看到,我心裡感到無名的空虛。在我內心的深處,我還是執著地希望,在蓬萊閣附近的某一個海中真有那麼一個蓬萊三山。誰都知道,在大自然中確實沒有三山的地位。但是,在我的想象中,我寧願給蓬萊三山留下一個位置。“山在虛無縹緲間”,就讓這三山同海市蜃樓一樣,在虛無縹緲間永遠存在下去吧,至少在我的心中。
1985年10月26日寫完
遊石鐘山記
幼時讀蘇東坡《石鐘山記》,愛其文章奇詭,繪聲繪色,大為欽佩,愛不釋手,往復誦讀,至今猶能背誦,隻字不遺。但是,我從來也沒有敢夢想,自己能夠親履其地。今天竟能於無意中來到這裡,真正像做夢一般,用金聖嘆的筆調來表達,就是“豈不快哉”!
石鐘山海拔只有五十多米,擺在巍峨的廬山旁邊,實在是小巫見大巫。但是,山上建築卻很有特點,在非常有限的地面上,“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廊腰縵回,簷牙高啄,各抱地勢,鉤心鬥角”。今天又修飾得金碧輝煌,美輪美奐。從山下向上爬,顯得十分複雜。從懷蘇亭起,步步高昇,層樓重閣,小院迴廊,花圃清池,佛殿明堂,綠樹奇花,翠竹修篁,通幽曲徑,花木禪房,處處逸緻可掬,令人難忘。
這裡的碑刻特別多,幾乎所有的石頭上都鐫刻著大小不同字型不同的字。蘇軾、黃庭堅、鄭板橋、彭玉麟等等,還有不知多少書法家或非名家都在這裡留下手跡。名人的題詠更是多得驚人:從南北朝至清代,名人詠石鐘山之詩多達七百多首。從陶淵明、謝靈運起直至孟浩然、李白、錢起、白居易、王安石、蘇軾、黃庭堅、文天祥、朱元璋、劉基、王守仁、王漁洋、袁子才、蔣士銓、彭玉麟等等都有題詠。到了此地,回憶起將近二千年來的文人學士,在此流連忘返,流風餘韻,真想發思古之幽情。
此地據鄱陽湖與長江的匯流處,歷代兵家必爭之地,在中國歷史上幾次激烈鏖兵。一晃眼,彷彿就能看到舳艫蔽天,煙塵匝地的情景。然而如今戰火久熄,只餘下山色湖光輝耀祖國大地了。
我站在臨水的絕壁上,下臨不測,碧波茫茫。抬眼能夠看到贛、皖、鄂三個省份,雲山迷濛,一片錦繡山河。低頭能夠看到江湖匯流,揚子江之黃與鄱陽湖之綠,涇渭分明,界線清晰,並肩齊流,一瀉無餘,各自保持著自己的顏色,決不相混,長達數十里。“楚江萬頃庭階下,廬阜諸峰几席間”,難道不能算是宇宙奇蹟?我於此時此地極目楚天,心曠神怡,彷彿能與天地共長久,與宇宙共呼吸。不由得心潮澎湃,浮想不已。我想到自己的祖國,想到自己的民族。我們的祖先在這裡勤奮勞動,繁殖生息,如今創造了這樣的錦繡山河萬里。不管我們目前還有多少困難與問題,終究會一一解決,這一點我深信不疑。我真有點手舞足蹈,不知老之將至了。這一段經歷我將永遠記憶。
我遊石鐘山時,根本沒想寫什麼東西。有東坡傳流千古的名篇在,我是何人,敢在江邊賣水,聖人門前賣字!但是在遊覽過程中,心情激動,不能自已,必欲一吐為快,就順手寫了這一篇東西。如果說還有什麼遺憾的話,那就是我沒有能在這裡住上一夜,像蘇東坡那樣,在月明之際,親乘一葉扁舟,到萬丈絕壁下,親眼看一看“如猛獸奇鬼,森然欲搏人”的大石,親耳聽一聽“噌如鐘鼓不絕”的聲音。我就是抱著這種遺憾的心情,一步三回首,離開了石鐘山。我嘴裡低低地念著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在我心中吟成的兩句詩:“待到耄耋日,再來拜名山。”我看到石鐘山的影子漸小漸淡,終於隱沒在江湖混茫的霧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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