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嚼一頓。紅軍的供給制度大概就是這個樣子。
車上的吃喝問題就是這樣解決的。談到拉撒,卻成了天大的問題。一節列車供著四五十口子人,卻只有兩間廁所,經常是人滿為患。我每天往往是很早就起來排隊。有時候自己覺得已經夠早了,但是推門一看,卻已有人排成了長龍,趕緊加入隊伍中,望眼欲穿地看著前面,你想一個人刷牙洗臉,再加上大小便,會用多少時間呀。如果再碰上一個患便秘的人,情況就會更加嚴重。自己肚子裡的那些東西蠢蠢欲動,前面的隊伍卻不見縮短,這是什麼滋味,一想就可以知道了。
但是,車上的生活也不全是困難,也有愉快的一面。我們六個中國學生一般都是擠坐在一間車廂裡。雖然在清華大學時都是同學,但因行當不同,接觸並不多。此時卻被迫聚在一起,幾乎都成了推心置腹的朋友。我們閒坐無聊,便上天下地,胡侃一通。我們都是二十三四歲的大孩子,閱世未深,每個人眼前都是一個未知的世界,堆滿了玫瑰花,閃耀著彩虹。我們的眼睛是亮的,心是透明的,說起話來,一無顧忌,二無隔閡,從來沒有談不來的時候,小小的車廂裡,其樂融融。也有一時無話可談的時候,我們就下象棋。物理學家王竹溪是此道高手。我們五個人,單個兒跟他下,一盤輸,二盤輸,三盤四盤,甚至更多的盤,反正總是輸。後來我們聯合起來跟他下,依然是輸,輸,輸。哲學家喬冠華的哲學也幫不了他。在車上的*天中,我們就沒有勝過一局。
侃大山和下象棋,覺得乏味了,我就憑窗向外看。萬里長途,車外風光變化不算太大。一般都只有大森林,鬱鬱蔥蔥,好像是無邊無際,林中的產品大概是非常豐富的。有一次,我在一個森林深處的車站下了車,到站臺上去走走。看到一個蘇聯農民提著一籃子大松果來兜售,松果實在大得令人吃驚,非常可愛。平生從來沒有見到過的,我抵抗不住誘惑,拿出了五角美元,買了一個。這是我在西伯利亞唯一的一次買東西,是無法忘記的。除了原始森林以外,還有大草原,不過似乎不多。留給我印象最深的是貝加爾湖。我們的火車繞行了這個湖的一多半,用了將近半天的時間。山洞一個接一個,不知道究竟鑽過幾個山洞。山上叢林密佈,一翠到頂。鐵路就修在岸邊上,從火車上俯視湖水,瞭若指掌。湖水碧綠,靠岸處清可見底,漸到湖心,則轉成深綠色,或者近乎黑色,下面深不可測。真是天下奇景,直到今天,我一閉眼睛,就能見到。
就這樣,我們在車上,既有困難,又有樂趣。一轉眼,就過去了八天,於9月14日晚間,到了莫斯科。
在赤都(1)
莫斯科是當時全世界唯一的一個社會主義國家的首都,頗具神秘色彩,是世界上許多人所向往的地方。我也頗感興趣。
任何行車時間表上,也都沒有在這裡停車兩天的規定。然而據以前的旅行者說,列車到了莫斯科,總用種種藉口,停上一天。我想,原因是十分明顯的。蘇聯當局想讓我們這些資本主義國家的人,領略一下社會主義的風采,沾一點社會主義的甘露,給我們洗一洗腦筋,讓我們在大吃一驚之餘,轉變一下自己的世界觀,在灰色上塗上一點紅。
對我們青年來說,赤都不是沒有吸引力的。我個人心裡卻有一點矛盾。我對外蒙古“獨立”問題,很不理解。現在我自己到了蘇聯的首都,由於沿途的經歷並沒能給我留下什麼好印象,如今要我們在赤都留上一天看一看,那就看一看吧。
火車一停,路局就宣佈停車一天,修理車輛。接著來了一位女導遊員,年輕貌美,白臉長身,穿著非常華貴、時髦,塗著口紅,染著指甲,一身珠光寶氣。我確實大吃一驚。當時還沒有“極左”這個詞兒,我的思想卻是“極左”的,我想象中的“普羅”小姐完全不是這個樣子。我眼前這一位“普羅”,同資產階級貴小姐究竟還有什麼區別呢?她的靈魂也可能是紅色的,但那我看不見。我看見的卻讓我大惑不解,惘惘然看著這位搔首弄姿的俄國女郎。
我們這一群外國旅客被送上一輛大轎車,到莫斯科市內去觀光。導遊小姐用英文講解。車子走到一個什麼地方,眼前一片破舊的大樓,導遊說:在第幾個五年計劃,這座樓將被拆掉,蓋上新樓。這很好,難道說還不好嗎?車子到了另一個地方,導遊又冷漠地說:在第幾個五年計劃,這片房子將被拆掉,蓋成新樓。這仍然很好,難道說不好嗎?但是,接著到了第三個地方、第四個地方,導遊說的仍然是那一套,只是神色更加冷漠,臉含冰霜,毫無表情。我們一座新樓也沒有看到,只是學了一下蘇聯的五年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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