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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根毫毛,吹口仙氣,叫“變!”變作一管濃墨雙毫筆。在那中間柱子上寫一行大字雲:“齊天大聖,到此一遊。”還順便撒了一泡猴尿。因此,我曾想建議這一些唯恐自己的尊姓大名不被人知、不能流傳的善男信女,倘若組織一個學會時,一定要尊孫悟空為一世祖。可是在敦煌,我的想法有些變了。在這裡,這樣的善男信女當然也不會絕跡。在牆壁上題名刻名到處可見,這些題刻都很清晰,彷彿是昨天才弄的。但一讀其文,卻是康熙某年,雍正某年,乾隆某年,已經是幾百年以前的事了。當我第一次看到的時候,我不禁一愣:難道我又回到康熙年間去了嗎?如此看來,那個國籍有點問題的孫悟空不能專“美”於前了。
我們就在這樣一個彷彿遠離塵世的瀰漫著古代和異域氣氛的沙漠中的綠洲中生活了六天。天天忙於到洞子裡去觀看。天天腦海裡塞滿了五光十色豐富多彩的印象,塞得是這樣滿,似乎連透氣的空隙都沒有。我雖侷促於斗室之中,卻神馳於萬里之外;雖侷限於眼前的時刻之內,卻恍若回到千年之前。浮想聯翩,幻影沓來,是我生平思想最活躍的幾天。我曾想到,當年的藝術家們在這樣陰暗的洞子裡畫畫,是要付出多麼大的精力啊!我從前讀過一部什麼書,大概是美術史之類的書,說是有一個義大利畫家,在一個大教堂內圓頂天篷上畫畫,因為眼睛總要往上翻,畫了幾年之後,眼球總往上翻,再也落不下來了。我們敦煌的千佛洞比義大利大教堂一定要黑暗得多,也要狹小得多,今天打著手電,看洞子裡的壁畫,特別是天篷上藻井上的畫,線條纖細,著色繁複,看起來還感到困難,當年藝術家畫的時候,不知道有多少困難要克服。周圍是茫茫的沙磧,夏天酷暑,而冬天嚴寒,除了身邊的一點濃綠之外,放眼百里慘黃無垠。一直到今天,飲用的水還要從幾十里路外運來,當年的情況更可想而知。在洞子裡工作,他們大概只能躺在架在空中的木板上,仰面手執小蠟燭,一筆一筆地細描細畫。前不見古人,我無法見到那些藝術家了。我不知道他們的眼睛也是否翻上去再也不能下來。我不知道是一種什麼力量在支撐著他們,在那樣艱苦的條件下給我們留下了這樣優美的傑作,驚人的藝術瑰寶。我們真應該向這些藝術家們致敬啊!
在敦煌(6)
我曾想到,當年中國境內的各個民族在這一帶共同勞動,共同生活,有的趕著羊群、牛群、馬群,逐水草而居,輾轉於千里大漠之中;有的在沙漠中一小塊有水的土地上辛勤耕耘,努力勞作。在這裡,水就是生命,水就是幸福,水就是希望,水就是一切,有水斯有土,有土斯有禾,有禾斯有人。在這樣的環境中,只有互相幫助,才能共同生存。在許多洞子裡的壁畫上,只要有人群的地方,從人們的面貌和衣著上就可以看到這些人是屬於種種不同的民族的。但是他們卻站在一起,共同從事什麼工作。我認為,連開鑿這些洞的窟主,以及畫壁畫的藝術家都決不會出於一個民族。這些人今天當然都已經不在了。人們的生存是暫時的,民族之間的友愛是長久的。這一個簡明樸素的真理,一部中國歷史就可以提供證明。我們生活在現代,一旦到了敦煌,就又彷彿回到了古代。民族友愛是人心所向,古今之所同。看了這裡的壁畫,內心裡真不禁湧起一股溫暖幸福之感了。
我又曾想到,在這些洞子裡的壁畫上,我們不但可以看到中國境內各個民族的人民,而且可以看到沿絲綢之路的各國的人民,甚至離開絲綢之路很遠的一些國家的人民。比如我在上面講到如來佛涅槃以後,許多人站在那裡悲悼痛苦,這些人有的是深目高鼻,有的是顴骨高而眼睛小,他們的衣著也完全不同。藝術家可能是有意地表現不同的人民的。當年的新疆、甘肅一帶,從茫昧的遠古起,就是世界各大民族匯合的地方。世界幾大文明古國,中國、印度、希臘的文化在這裡匯流了。世界幾大宗教,佛教、*教、基督教在這裡匯流了。世界的許多語言,不管是屬於印歐語系,還是屬於其他語系也在這裡匯流了。世界上許多國家的文學、藝術、音樂,也在這裡匯流了。至於商品和其他動物植物的匯流更是不在話下。所有這一切都在洞子裡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遙想當年絲綢之路全盛時代,在綿延數萬裡的路上,一定是行人不斷,駝、馬不絕。宗教信徒、外交使節、逐利商人、求知學子,各有所求,往來奔波,絕大漠,越流沙,輕萬生以涉蔥河,重一言而之奈苑,雖不能達到摩肩接踵的程度,但盛況可以想見。到了今天,情勢改變了,大大地改變了。出現在我們眼前的是流沙漫漫,黃塵滾滾,當年的名城——瓜州、玉門、高昌、交河,早已淪為廢墟,只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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