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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讀的這所學校就坐落在這樣一個水清沙白的山溝裡——那些山巒駝背的最底端,東臨村莊,西接山寨,南朝鄉路,北面大山,再往北有皇帝家的祖墳,再往北……就到了河北。學校門前的公車站牌上清一色都是長途汽車的號碼,如果身手夠敏捷的話,你擠上長途汽車,再經過兩個小時上躥下跳的旅途,就能見到地鐵,見到高樓,見到立交橋,見到CBD,就能歡快地奔向城市每一處沸騰的角落了。於是,每一屆淳樸的校友都親暱地把“去市區”叫做“進城”。據說很久很久以前曾經有一對情侶,男孩畢業後進城找到了工作,女孩還在繼續唸書,於是每隔整整一週,他們才能踩著公交車搭起來的鵲橋、隔著沙河匆匆地見上一面……
王酌曾經一針見血地指出,正是這種油腔滑調加速了我的本土化程序,簡直都要和這片大好山溝融為一體了。
王酌是我四位室友中的一員,山東人,腦筋很好,唸書也念得很刻苦,更令我佩服的是她並不是什麼溫馴恭謙的良民,在努力上進的同時從來沒有半點虧待自己的地方,吃喝玩樂小資小調什麼的,她都能搞得風生水起有模有樣。簡單點兒說,皇帝日理萬機時什麼樣,她什麼樣;皇帝怡情縱樂時什麼樣,她也什麼樣。王酌有個親弟弟,叫王盞,正上高二,我覺得這個組合聽起來特別左膀右臂、文臣武將、龍騰虎躍……反正窮盡一切形容都不能充分表達我對王家的敬畏:一酌一盞,這到底是要把人生規劃成怎樣的極致呢。不過對於王酌來說,一次又一次地超越我的常識底線並不是什麼難事,曾經有一次她跟我聊天時異常淡定地說,將來她生兒子的話,一定要起個大氣的名字,王者;生閨女的話可以時尚點,走日系路線,就叫:王室。
醉世:散板兒(2)
聽罷,我當即在內心深處衝著她虔誠地跪下了,手匍額匐的那種,半點猶豫都沒有。
當然王酌這樣的人可謂是霓虹中的頭牌、奇葩中的花魁,我其他幾個室友跟她比起來只是些庸脂俗粉了——只有當她們辱罵我“早晚有一天要親手縫上你那張賤嘴”時,為人的氣勢才能勉強跟王酌相提並論。
我上鋪的典子是本地人——她警告過我很多次,她的家鄉在高速路彼端的城裡,跟腳下這塊熱土是涇渭分明的兩個時空,所以不準管她叫“當地人”;否則,她會考慮每天半夜時在上鋪練跳繩。實際上典子性格還不錯,不像其他本地女孩那麼驕縱扭曲,雖然我第一天在寢室裡遇見她的時候,她甩著兩條細細的胳膊、空著手站在一旁,她的一雙家長肩扛手提地緊跟在左右護駕開道。典子她媽媽長得滋潤富態,但這並不影響她爬到宿舍那狹小的上鋪去為她女兒鋪床疊被,我坐在晃得非常厲害的下鋪上,用兩隻腳尖勾起拖鞋,打算跟典子搭上幾句話,卻一眼瞄見她爸爸蹲在牆角的壁櫥前,一層層地往壁櫥的內壁和隔板上貼白紙。
其實“壁櫥”這個詞用在這裡並不合適,甚至有可能歪曲事實:學校的宿舍樓無論在國內外,還是銀河系內外,都堪稱建築史上的奇蹟。每間三乘五乘三的狹小空間內,成功地飽和了三張上下床,三張桌子,六把折凳,兩個鏽跡斑斑的鐵皮架子,六臺電腦,六個暖壺,十八個臉盆……以及六位歡蹦亂跳生鮮俊美的活人,和他們整整四年的行李包裹衣帽鞋襪全部家當……於是那六個所謂的壁櫥,實際上是能工巧匠煞費苦心在牆上挖出來的六個窟窿,把手伸進窟窿裡面就能摸到天然質樸的磚頭,可能還有一點淡淡施著的灰妝。
這些是我後來才知道的,所以當時只好硬著頭皮把整個行李箱都塞了進去。我媽從家裡打電話過來噓寒問暖的時候我也沒敢抱怨,傻笑了幾聲搪塞了過去。我聽到電話那邊我爸一邊翻著報紙一邊低聲說了句“多大人了,這點出息”。
所以,我第一次見到典子的時候一句話也沒說,只是衝她點了點頭,目光裡帶著毫不掩飾的醋意。這之後我們倆還有一次一模一樣的沉默的照面,之間整整相隔了三年。
住在我對面上鋪的是小戈,東北女孩。她是寢室裡唯一一個會滑雪,敢高空彈跳,手頭還持有B本駕照的人;同時,也是唯一一個迷戀言情電視劇、一看就幽怨、一幽怨就感同身受柔腸百轉的人。小戈和她男朋友是高中同學,並且早就順利地從眉來眼去發展到互進家門、拜見尊堂了;但一直令小戈心神不寧的是,她男朋友在外地上學,這個被無數影視作品樂此不疲地使用的設定,每天都能在小戈的腦子裡演出些新花樣來。當然,都是些不祥的糾結的劇情。小戈的男朋友曾經專程跑來請我們這些道義上的孃家人吃飯,那個看來沉穩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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