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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她這樣的對我無心,焉知倒是與我成了夫婦。恰如說的:
有意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陰。
但是後來我心境平和了,覺得夫婦姻緣只是無心的會意一笑,這原來也非常好。
而愛珍亦不到得那樣的無知覺,早在上海她家裡時,但凡眾人中有我,雖然與眾人一樣,雖然亦不走近她。她總覺得我與眾人相異,而與她是這樣的相近。我提起從前,愛珍道:“你是有太太的。我想你的脾氣與我也合不來。我又想你不夠魄力。”我問她怎見得我無魄力?她道:“本來與我說要去重慶,後來卻沒有去。”但我不去其實是我的倔強。我說:“所以你不曉得我。”又要不樂起來。愛珍卻不理。她道:“這些年來我每見你,是也有些避你的意思。”
愛珍見我常常發脾氣,她亦不對嘴,惟一次她臨摹《麻姑仙壇記》學字,寫寫又不依照碑帖了,我見她是寫的:“穿破十條裙,不知丈夫心。”
五
我自從與愛珍結婚,真是謫墮了紅塵。愛珍在日本吃了三次官司,一次為違反入國管理法令被拘留,還有兩次是受李小寶麻藥嫌疑的連累被拘留,結果都無事出來了,而我所受的驚恐,彼時簡直像被五雷擊頂。我又哀痛,又發怒,經過此番,還比經過政治亡命更為看破了浮世。並非厭煩了,覺得沒有意思了,而是人生實在莊嚴,斷絕戲論。
我與愛珍雖已成親,但她還是強者,未必就肯嫁我,我亦未必待要怎樣。她仍住在新宿,我仍住在奧澤,隔幾天我去看她一次。若不是因李小寶的官司牽累,及其後的生活艱難,使我與愛珍兩相扶助,恐怕到今天還各不相乾。原來夫婦的相敬愛,亦是生於義氣。
愛珍住在新宿,是李小寶租的房子。愛珍是看在小妹妹面上,說起來她男人單身在外,做繼孃的豈有個不照應他的。小寶與之來往的幾個人我看樣子不像,一日向愛珍直言了。愛珍聽了我的話,也在另覓住居要遷出,與小寶分開。可惜遲得一步,李小寶因麻藥下獄,愛珍因同住在一家,亦被逮捕調查。我向來懶怕動的人亦只得四出奔走,到拘留所送飯,到檢察廳,到麻藥課。如此一回又一回,連同到入國管理局,回回都是感情激動。雖然結果無事,但是那兩三年裡,有幾個強調刺激的出版物還到時候又把愛珍的假名來登一登,有一個雜誌《全貌》,且說到了我頭上來。
愛珍前次被拘捕調查,還說是自己亦有不好,不該與小寶住在一起,但後來一次連一點因頭都沒有,也拿她關了二十天,愛珍氣得哭了。中國婦人本來激烈,我是愛珍一哭就會起殺心。
愛珍被拘留時,一日我行至日比谷,春陽裡街上的電車與前面層層大廈,紫氣,如蓬萊仙境,可是我想著愛珍,唉了一聲,不覺停下腳步,面前的街景就像雷峰塔的搖了兩搖,因為白蛇娘娘被鎮之故。京戲裡落難之人穿的襤褸衣裳,亦是簇新的緞子質地,原來人的貴重,果然是這樣的。
我去拘留所面會,愛珍被一個警察開她出來,在鐵柵窗裡坐下,那種派頭,亦好比是在畫堂前,於鼓樂中行步,於眾賓上頭就坐。愛珍是後來她在店裡賣酒,立在櫃檯裡與使用人一起,亦風神仍如當年,她的華麗貴氣是天生在骨子裡。這樣的人,不是天所能富貴貧賤她。
愛珍在日本的遭遇,好比是有麟遊於魯,魯人不知,鋤而殺之,孔子往視之,曰:麟也,為之掩泣。真幸喜愛珍依然無恙。後來一回是愛珍在福生剛剛開了一間酒吧,夜裡正上市,麻藥課忽又來了二三十人,把酒吧抄查得沸沸揚揚,像風雨無情,摧了蜘蛛辛苦織成的網,她只說:“可憐呀,可憐呀!”而我在東京,翌日才知情,到麻藥課辦公廳去探望,她見了我紛紛淚落悲怒激越,當著麻藥課的諸眾向我說:“我是最愛體面的人呀,他們為什麼幾次要拉破我的體面!”可是官司過後,她隨又如常,做事有心有想。她進來房裡,把賬本與錢鈔一放,衝過來一躍撲到我身上,雙手抱住我的項頸,身體懸空蕩起。這是她老做,她的人又大,我險不被撲倒,笑喝:“好啦,不行!不行!”可是今又見她這樣頑皮,我心裡喜慰,不禁要流淚,只是靜靜的看著她的臉,這回她瘦了好些。
許多事情只能說是時運,大約我交進四十九歲是大敗流年,那年春天我、愛珍、李小寶及士奎夫婦遊日光,我與愛珍新為夫婦,是我拗氣,她要我同拜觀音菩薩我不拜。五月小寶就出事,以來兩三年,諸般順經,但也官司到底過去了,連小寶也保釋回澳門去了。
小寶還是那副老樣子,一點不改,他這人還是有竄頭的。他不及前輩吳四寶,是四寶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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