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樁子伯戴過禮帽穿過大衫。在恩公祠“戴禮帽穿大衫”是高稱,是指灌過墨水的文化人。這號人物稀少,比找白頭麻雀都難,多少年還不出一個,出了就是扎眼的星星,掛在半空亮眼明,也掛在鄉親們的嘴皮子上,走哪兒噴到哪兒,濺一片唾沫星子。
也出過賊星,像海鴨子喝的墨水也不少,就是說人話不幹人事,鄉親們搗他的脊樑骨,說他是“戴禮帽穿大衫日牛”,豬狗不如。
打我記事起,樁子伯就鑽堤窨子。堤窨子,就是恩公河上的泥巴屋,我們也叫土碉堡。挖方池子,栽兩根木樁,舉一條橫檁,棚些樹椽兒,苫上胡草,再使麻稔泥一抹即成。堤上旺生胡草,用它苫屋,不透雪雨,冬暖夏涼,還耐漚,能撐幾十年不糟不坨。這號堤窨子隔不遠一個,如棋盤上的守河卒子。樁子伯守著恩公祠這段,趕汛期時他手頭不離一面銅鑼,鑼槌兒跟雞蛋樣,能敲得人心亂晃。鄉親們一聽到鑼響,就知道堤子撐不住勁兒了,趕緊朝蓮花山跑。
蓮花山是座高高的圓土崗,鄉親們稱它為“保命崗”。
據說基督曾有訓示:
保命銅鐘,不得擅動,動了銅鐘,無處逃生。
此訓示就篆刻在教堂前的大青石碑上,後來叫日本人的飛機炸燬了。
二說泥玩兒
恩公祠人善泥玩兒,相傳自基督始。最初的文字記載見於《明代野史》:朱元璋為躲避元軍追殺,曾隱姓埋名在恩公祠,以捏靈狗為生。靈狗即為泥玩兒之初,凡泥捏的飛禽走獸、魚鱉蝦蟹、鬼怪神魔統稱“靈狗”。朱元璋慧心靈性,捏鳥鳥飛,捏獸獸走,捏蟲蟲爬,捏魚魚遊。有人問朱元璋:“你這手絕活兒是跟誰學的?”朱元璋說:“都是跟基督學的。”又問:“你咋不捏人哩?”朱元璋說:“捏人是基督的事,我只捏靈狗。”再問:“靈狗為啥是彩畫黑底呢?”朱元璋說:“天分四方,東方有青龍,西方有白虎,南方有朱雀,北方有玄武。蓮花山處於玄武,色為黑,靈狗的底色也當為黑。混沌初開,基督用五彩聖光劃破黑暗,才見天日,靈狗因之當染五彩。”這日,朱元璋正捏靈狗,元軍聞訊來了。朱元璋不慌不忙,拎起一籃子靈狗邊走邊撒。這些靈狗有鳥有禽有蟲有獸,衝元軍亂飛亂叨亂咬亂撲,朱元璋趁機逃脫。當了皇帝后,朱元璋為恩公祠一帶的百姓辦了兩件事:一是撥重金修建了蓮花山教堂,二是欽準恩公祠百姓不納稅賦專事靈狗。從此恩公祠的靈狗便蜚聲遠近,逢一年一度的基督聖誕,教堂前偌大場地就擺滿了靈狗。是不是恩公祠的都扯開嗓門吆喝:“恩公祠的靈狗!恩公祠的靈狗!皇帝金口玉言封就的,會飛會叫喚!”
泥玩兒泥玩兒,就是泥巴玩意兒,也叫泥匠活兒。鄉親們善泥玩兒,原村名“泥玩店”的來歷也緣於此。“從恩公祠過一趟,傻子也成泥巴匠”,話雖說過了,卻道出幾分實情。在老家,泥玩兒的傳說軼聞,就像滿當當的一塘水。我也是泡出來的人,夜裡做夢都會扎翅膀飛,踩雲朵朵,鑽《山海經》,撲秦陵兵馬俑……醒來,還帶股仙風鬼氣。
說穿了,鄉親們弄泥玩兒是用泥巴換錢,誑誑蓮花山教堂、恩公祠、女媧廟的外鄉人。上市的泥玩兒大多是粗製濫造,哄到錢為止。這些人攜泥玩兒籃子,穿梭於教友和香客之間,如蠅附羶,撩撲不去。
樁子伯不趟此渾水。他喜歡將一方草苫鋪在堤窨子門口,眯目盤坐,細品一支裹了煙精花兒的“螞蚱頭”,手邊的一隻小泥鍾,則精妙傳神,熠熠閃亮,似一觸即會錚錚作響。有時是一冊藍布精裝的《聖嘆全集》,書已古舊,頁面泛黃,樁子伯仍愛不釋手。其中的“三十三快哉”,常令樁子伯忍俊不禁,啞然失笑。
1.海水清(6)
知道樁子伯有手絕泥活兒的人,眼熱他手邊兒精緻的泥鍾,常點著票子問:“老樁子啊老樁子,如今開放搞活了,你手頭這鐘也該出手了吧?價錢好說,隨你張口還不行?”樁子伯微微訕笑,不語。對方則窮追不捨道:“嫌錢是蒺藜狗子扎手嗎?”樁子伯仍矇矓著訕笑,顯然並未將問話收耳入心。問者發迷:“這老頭兒莫非走火入魔了不成?”
其實不然,樁子伯是面笑心苦,苦若黃連,他是從清人金聖嘆處取一瓢飲,用以洗刷愁苦。對樁子伯此心態的破譯是多年以後,當我倏忽覺得那旅者無意攝下的蓮花山照片酷似樁子伯的小泥鍾時,心窗豁然敞亮:樁子伯匯心智於指尖,傾絕技於小泥鐘上,乍看此鍾精妙絕倫,細瞧則暗影浮動,千瘡百孔,熠彩神韻早已消失殆盡,不忍卒視。
泥玩兒的料就是土。這用土極有講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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