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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是馬蒂斯的臉蛋,畢加索的身材。教授自顧自一個勁兒告訴傅蘿苜,這是他從音樂裡借過來的“對位法”,還說了一個法文字contrepoint。教授說,他的繪畫裡經常出現這種“雙螺旋結構”,也就是兩種不同的形象交纏在一起。傅蘿苜一點也不懂,但用心傾聽著。
學院領導並沒有聞風而來,先睹為快,他們當初對教授信誓旦旦的許諾早已忘得一乾二淨。其實,有人早就暗底發過話,像教授這樣的老畫家,從思想到技術,全都落後了,跟不上時代了。當然,同樣的想法,在領導的嘴裡就表達得藝術多了。據考證,在一次內部的高層會議上,院長是這麼講的:“其實,無論什麼事業都是年輕人的事業,大概考古學是個例外。藝術家們年紀大了,就應該去養養花、種種草,或者給美術雜誌寫寫稿子之類。這對於藝術家本人,甚至對於藝術教育和藝術本身,都未必不是好事!”
喬恆棠教授當然也是如此。他是一份世界上有點名氣的美術雜誌,不過是一份已經過了期的雜誌。
不過,倒也確實有人聞風而來。而且,真和美術雜誌有關。
這人是教授的一名學生,在某權威美術雜誌當“首席記者”。當上了權威雜誌的記者,就往往具有生殺予奪大權。一篇美術評論可以捧起一輪藏在深山的明月,一紙美術評論也能夠棒殺一片高踞中天的驕陽。“首席記者”有多大權威,就更別提了。偏巧,“首席記者”是教授當年無私資助過的眾多學生之一。因為這個緣故,他一向秉承教授的教誨,很珍惜手中的無冕權力。他看了回去就寫了一篇評論,高明之處是讚揚得不露聲色,只把教授同晚年的馬蒂斯相提並論。接著,有一家同這美術雜誌合作的法國權威刊物,把它翻譯了出來。法文文章深具西方的不露聲色,見多識廣,卻暗藏著極大挑逗性的特點。標題也很醒目: 《法國培養的中國前輩畫家重獲藝術生命: 馬蒂斯的隱喻在行動》。同時,還附上了教授舊貌和新作的大幅照片。
訊息也是商品,服從一切商品的價值觀和流通律;中國的訊息更是商品之林中的純粹商品,特別服從中國商品流通的特殊價值規律: 一經出口轉內銷,立刻身價變百倍。
於是,教授的這幅畫,就像一切開頭不起眼的商品一樣,立刻成了一朵遲開的洛陽牡丹花。
明顯的第一反應,是由學院花錢出面,召開了一個盛大的招待會。美術界的頭面人物幾乎都請來了,大家圍繞著這幅畫,有的人在畫前面轉圈,有的在扭動脖子,有的在彎腰曲背,另外的則做沉思狀。最後,藝協副主席和美院副院長相繼發話了,說這是一幅貨真價實的傑作,不但表現了教授一以貫之的畫風,而且還體現了新時期下的新趨勢、新轉變。所以,又是一幅標誌性的傑作。於是,其他各位領導七嘴八舌,也都說了一通。有的說這是中國美術界近年來少有的力作,表現了時代精神;有的說教授的鉅製讓他想起凡·高以顏色為特徵的創作分期;有的說教授作畫風格的創新,表明了他藝術生命的新開始;有的馬上補充,說教授由於學院的主動而卓越的安排,才使得他重獲藝術青春……院長還自作聰明,解釋說這畫的意思就是“晚晴頌”。大家立刻鼓掌附和,聲音震動得讓從沒見過如此場面的畫架們直打哆嗦。
《花妖》17(2)
教授的繪畫全屬於高雅型別,一點也不媚俗。但是,教授並不一味批評媚俗,自己有自己的看法,他常常說的話是“不薄今人愛古人”。其實,許多國家的政治原則,在本質上就是庸俗的;就是偶爾高雅一下,也因為操作的方法和評價的體系的緣故,不免就給庸俗化了。近來,這種對高雅的利用和炒作無處不在,迫使人承認這是一種物質力量,更滲透著瀰漫著巨大能量。單個的人,在這種物質力量面前顯得很渺小,簡直微不足道,包括創作者在內。所以,教授漸漸在內心發展出了一套理論: 只能憑心的召喚去創作,作品的價值、炒作和出路,與畫家本人無關。也許,世界潮流就是如此?凡·高如此,林風眠何嘗不是如此?教授自己承認,這無非又是一種犬儒理論,帶有時代特徵的犬儒理論。但是,教授相信,他的犬儒理論不是在畫室裡面擺擺造型,而是an unpleasant way of saying the truth——用一種不悅耳的方式道出真理。
可惜,當時教授本人並不在現場,學院領導的輪番宏論一概沒有聽見。傅蘿苜因為要上班,就來了。她也只是躲在厚重的簾子後面,聽著看著這些特別請來的不三不四的閒人,大講不痛不癢的廢話,花費不明不白的冤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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