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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二蹲在地上抽著煙,一口一口將濃煙吞進去,又一團一團吐出來。沒有拿煙的另一隻手以膝蓋為支點,撐著自己的腦袋。看上去,他像害了嚴重的偏頭疼一樣難受。
馬善仁的屍首是被一副柳條編成的擔架抬回來的,那根探路的木棒也給巧妙地派上了用場。但誰也說不清這到底是誰的傑作。
械鬥開始的時候是中午三點多鐘,那時候代二率領的沙窪窪要水隊伍剛剛在上游皇閘村新築的攔水壩上大幹起來。眼見那一泓清水就要瀉到下游去了,皇閘村的護壩隊聞訊趕了上來。僵持了幾分鐘,雙方就動起手來。不堪一擊的沙窪窪人在突如其來的棍棒之下四散潰退。直到代二的胖屁股上捱了幾棒準備宣佈戰敗而歸時,人們才在攔水壩前的水窪裡發現了瞎子馬善仁。他乾瘦的身體漂浮在水面上,尖削的屁股撅著,指向灼熱的天空,身子如一段枯木在一個小旋渦上漂來蕩去,成了清凌凌的河面上一抹凌亂的色彩和一星無序的點綴。
水沒有搶回來,沙窪窪卻因為搶水搭上了一條人命。
馬德仁蹲在地上抹了一會兒眼淚,撲過去揪住代二的脖領子。他一用勁,代二就順著他用力的方向站了起來。
“代二,你個驢日的,我哥死了,你看咋個辦吧,你就看咋個辦吧你。”
又有人說:
“就是呀,搭了一條命,水卻沒有弄回來。”
又有人這麼說:
“可惜了馬瞎子一條命,莊稼還是個旱啊。”
這幾個人這麼一說,大家就覺得今天的事做得很窩火。吃了敗仗不說,連個水星星也沒弄回來,倒把馬善仁一條老命給搭上了。日他媽沙窪窪這回丟人丟大了。大家於是感到了憤怒,說不出口的憤怒。
代二眉頭擰了一下,猛然攉開馬德仁的手,很大方地扔掉沒抽完的半截煙,對漸漸憤怒起來的人群吼道:
“算了吧你們,當初咋說來著?狗日的你們,現在咱們是革命尚未成功,你們同志仍須努力。啥是革命?咱們要水就是革命。要革命就會有犧牲,怕死就不要參加革命。凡是為革命犧牲的同志都是英雄,馬善仁同志就是我們沙窪窪的一個大英雄。雖然他死得這樣平凡,但他仍然是個大英雄。”
代二這樣一說,便沒有人再說什麼了。
代二又說:“馬善仁家以後的提留款,全給免了。大家看,要沒啥,球的,就這。”
代二說完,馬德仁臉上就顯得好看了一些。他又重新蹲在了地上,抻了抻蓋在馬善仁臉上的那塊白布。幾百只綠頭蒼蠅嗡嗡地飛來飛去,以馬善仁的屍首為中心低空盤旋。緊接著,所有的人都和蒼蠅一樣,聞到了一股臭烘烘的氣味。他們不得不捂著鼻子,悄悄把身子挪到沒有臭味的地方。
又一批蒼蠅飛來的時候,馬善仁的屍首上就像罩了一片黑布。
最後一個窮人 第十七章(2)
太陽在有意迴避什麼似的斜掛到西天上,村莊在昏黃的色調中散漫地鋪排開來。遙遠的地方,鬼魅樣遊動著暮靄和流嵐。
村莊裡一個叫馬善仁的男人死了,沙窪窪依然在夕陽下不聲不響地靜默著,它像一個歷經世事的老人,一個人的生或者死,都不能打攪它什麼。
最後一個窮人 第十八章(1)
太陽快落山的時候,馬三多懷抱劉巧蘭的兒子,引領著三頭肚子吃得像鍋一樣的綿羊回來了。隊長代二神情慌亂地扔掉了一隻土黃色的菸屁股,對蹲在地上的一群男人說:
“呔——你們都給我站起來,英雄的親人回來了,我們每個人都要和英雄的親人握一握手,向他致敬。你們這樣蹲著,顯得對英雄很不尊敬啊。”
第一個向馬三多走過去的是隊長代二,他首先握住了馬三多牽羊的那隻手。
“馬三多同志,你可回來啦,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馬三多受寵若驚地對代二說:
“隊長,你不要拉我的手,我牽著羊呢,你這樣一拽,我怪難受的。”
這時候馬德仁走了過來,接著老王和老呂他們也都走了過來,只有劉歪脖縮在原地沒有動。
馬德仁說:“三多,你爹他……死了。”
馬三多的臉皮僵了一下,很多表情一下子沒有了。
馬德仁又說:“是跌到河裡淹死的。”
接下來,所有的人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隊長代二重新走到馬三多跟前,擰了把鼻頭說:
“馬三多同志,你爹——馬善仁同志,他為咱們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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