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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段路本來暗沉沉的,這時下了閘,忽然電燈大亮,一串的路燈亮到街那頭,綠漆鐵罩子裡是一片雪白,一盞接一盞,便如一個個霜冷的月亮滾落一地,人在底下腳步無聲地走,如同淌著一條夜的深河逆行,兩個人的身體,兩個人的心,虛假的亮著的是天光,牽絆的是浮上來的月亮,一個接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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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嚇我一跳。”藍杏拍著胸脯道,彼此這時幾乎連對方臉上的毛孔都看得見,反而都避開了眼神。“這麼容易就嚇倒?”沈亭之笑起來。“不光是這個,”藍杏面現焦慮,“亭之,我不知道你,現在外面有寫你的傳聞,很不好聽,我爹爹他們都說過。”沈亭之一愣,很是艱難地開口道:“什麼傳聞?”“你既然不知道我就不說了。”藍杏淡淡道。沈亭之卻一直很不安寧。彼此又說了些閒話,回到旅館,各自安置不提。
有一日早上,藍杏叫了早點來房裡吃,雖然要付茶房小費,她倒一點不介懷。
沈亭之一早就去靄若春了,按他們的慣例,每月要演夠二十八場才拿的到當月包銀,然而沈亭之是在這一類角兒——名氣大,脾氣大,偷閒玩樂的內行,根本不理會那套慣例,心情好,打聲招呼就去唱,心情不好,哪怕戲要開場了,照樣卸妝回去。別人不行,他行,他同靄若春老闆的交情不用說,人人都照顧他,應承他,反正他的戲叫座,還有家不知名的娛樂小報稱他是“臺上臺下,名士風度,率性天真”。藍杏尋思,他今天怎麼又勤快起來了。
正吃著早餐,茶房敲門道:“沈小姐?沈小姐?”沈亭之的意思,顧及彼此名聲,外人面前全以兄妹相稱,別人都當她是沈亭之的妹妹,弄得藍杏滿心不愉快。藍杏道:“進來便是。”茶房隨即進來,後面還跟著一個人,卻是用膝蓋跪著進來的,及至進了屋,那人飛快地跪步上前,連連在藍杏面前磕頭,大放悲聲:“沈小姐,救救我,我一直是沈老闆的兄弟藤小云啊。”藍杏看一眼茶房,茶房道:“像是有事求沈老闆呢,沈老闆不理他,讓他一直跪著。”藍杏這輩子給人跪慣了,做什麼是不是求著人,這時忽然有人給她跪下,她先是蒙了一下,覺得世界忽然變成烏壓壓一片,匍匐在腳下,也沒急著叫那藤小云起來,只是略低了地頭,方便俯視,道:“你跪著,是折我的壽。”
藤小云急道:“我站起來,沈老闆就不幫我了,求沈小姐說句好話才阿彌陀佛。”
藍杏道:“阿彌陀佛都出來了,到底是怎樣一回事?”
藤小云面露慚色道:“從前沈老闆還沒紅,我和他有一次因小事起了爭執,我也是少年氣性,仗著人多,就叫沈老闆當眾……給我跪下了……到現在,人家都知道我跟沈老闆的過節,沒有一個班子肯要我,怕跟沈老闆面子上過不去,我真如喪家之犬,都已經短了好幾段飯了。”
“他是要報仇呢,沒事求人,哪會給人輕易跪下。他如今叫你跪,你恐怕非得跪滿了時辰才功德圓滿呢。我會替你跟哥說的,肯不肯幫忙要看他自己。”說著叫了一客蛋炒飯請那人吃,藤小云感激道:“小姐能賞口飯吃,感激得很。”藍杏笑道:“說什麼感激的話,你我還不是一樣,靠別人吃口飯。”“客氣客氣。”藤小云應承道,抬頭看看藍杏,見她坐在窗邊,晨光下徹,細白的面板在一點點的小光斑裡剔透著,有種沉著的神色,眉目唇齒如同舊的圖畫,紙上的浮光淡淡的抹去了,顏色不很鮮明,顯得安寧。她的模樣倒不很象她哥哥呢,藤小云想。
“你跟我說說我哥罷。”藍杏道。
“呃……說說他?”藤小云一愣。
藍杏低頭笑道:“說起來你別笑,我在老家待了這麼多年,哥哥的現狀倒一點不清楚了。”她顧慮漸漸多起來,她於沈亭之,是已經展開的直白,沈亭之於她,是未拆封的一段私密。藤小云不免敷衍道:“沈老闆好,那不用說,他唱戲的時候,戲園子外面要有賣零食的,不用大家說,他自己掏錢請大家吃,要吃什麼買什麼,吃多少都無所謂,爽快!”——吃人嘴短,拿點零食籠絡票友也是常事,藤小云明白得很,但是沈家人問起來,自然要揀好聽的說,這還不是因為有求於人。“他那麼好,還教你跪著。”藍杏笑道。“是我從前自己做孽,有眼不識泰山。”藤小云嬉笑道。
“也不光是這個,”藍杏沉吟道,“關於他,總有點其它好說的罷。”說著,漫不經心地,手裡只管撥弄著房間的銅鑰匙,金黃的一點焰在鼻翼錯動,有種流豔。藤小云一聽就料到藍杏想問什麼,卻仍是裝傻充愣道:“沈小姐想知道什麼明說,我知道這些角兒的生活都挺奢侈,但大都是名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