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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是在小鎮的供銷社門前,同我姐姐一起互相教對方打毛線。也只有打毛線時,我們才不怕她。之後不久她就嫁人了,似乎不到十六歲。婆家只有十幾裡遠,我們卻覺得足夠安全,不用怕她了。
鄉土的童年,那些大樹上,一年四季都會弔著一隻只碩大的“葫蘆包”。如果要用文字來規範,應該叫馬蜂窩。男孩子幾乎人手一隻的彈弓,最大的用途,同時也是最驚心動魄的用途,就是埋伏在各種各樣的地形後面,對著高掛在樹梢上的“葫蘆包”射去。只要被射中,就會有大群的馬蜂沿著彈丸的無形軌跡俯衝而來。此時此刻,孩子們便會齊聲喊著:日本鬼子來了!一邊將各自的身子一動不動地藏起來。這樣的日子每年都有許多,最盼望的就是將那“葫蘆包”一舉擊落。真的擊落了,又馬上變成我們的最怕。無數失去巢穴的馬蜂,會在頭頂上盤旋許久。最長的一次,我們曾趴在一條地溝裡整個下午都不敢抬頭,眼看天都要黑了,因為怕回家晚了捱罵,大家便學電影中的土八路,一步步地倒著往遠處爬。在鄉土的童年中,這樣的馬蜂並不可怕,馬蜂個頭很大,看得見不說,真的飛近時還能聽到嗡嗡聲。最令我們不寒而慄的是那種在地下深處做窩的土蜜蜂。土蜜蜂很小,哪怕是一大群飛到頭上了,仍看不見。在鄉土,能讓孩子們害怕到不敢下手的,從來就不是這些看得見摸得著的東西,反而是那些沒根沒底無影無形虛妄的事物。
心有結菩薩敲(7)
關於土蜜蜂的傳說深深吸引著每一個孩子。土蜜蜂沒有馬蜂多,其中適合孩子們攻擊的更少。那些將巢穴築在石縫裡的土蜜蜂,孩子們看見了也會熟視無睹,唯有那種在土裡安身立命的土蜜蜂才能得到我們的青睞。傳說中,土蜜蜂的巢穴裡有大塊的蜂蠟,甜得不得了,又說附近的某某人曾經挖開一處土蜜蜂的巢穴,取出蜂蠟,最大的一塊有十幾斤重。這樣的傳說,沒有哪個孩子不相信。所以,一旦發現合適的土蜜蜂巢,常常會同時吸引幾群孩子上前發動攻擊。所用的方法大同小異,都是在鋤頭柄上系一根繩系,由力氣大的孩子上前去,揮起鋤頭對準蜂巢進出口,猛地挖下去,然後扭頭跑回預先選好的藏身之處。其餘的孩子則抓住繩索,用力猛地一拉,蜂巢上面的土層頓時飛揚起來。有一窩土蜜蜂正好在生產隊記工員家後面的紅芋地邊。附近的孩子幾乎都來攻擊過它們。受到攻擊的土蜜蜂,很快就會從被鋤頭挖得稀爛的土堆中掘出新的出口,瘋狂地躥出來。有一次,正在家門口打毛線的記工員女兒,被憤怒的土蜜蜂當成了報復物件。女兒挨蜇腫成了四大天王模樣,記工員一怒之下,拿起生產隊的噴霧器,擰掉上面的噴嘴,將長長的噴管直接插入土蜜蜂進出的土門,灌進許多可溼性六六六粉。本以為那些土蜜蜂必死無疑,哪想到時隔一夜,土蜜蜂們又頑強地從土裡鑽出來,翱翔在彷彿比我們更熟悉的鄉土之上。
記工員女兒的怪癖正是趁著這個時候往我們心裡打下深深的烙印。我們一邊窺探記工員的動靜,一邊做重新攻擊土蜜蜂的準備。隔得如此之近,一直十分了解的記工員女兒突然被人說成是有佛緣,大人們只說一句話:若是鬧得土蜜蜂再次蜇傷記工員的女兒,當心菩薩會在夜裡敲你。在鄉土,人人都曉得菩薩會敲人。孩子們在一起討論菩薩如何敲人,方案全部來自大人。其實大人們也不清楚所謂的敲。有人說,就像大人打孩子時最方便的動作那樣,將手指彎曲起來,用那堅硬的關節狠狠叩那還沒長圓的腦袋。有人說,不過是用手在頭上摸一摸。有人說得厲害一些,形容敲就是往人的腦筋裡放入一件如緊箍咒般的東西。最為恐怖的一種解釋是,菩薩趁人睡著了做夢時,憑空一揮手,將一顆人頭變換成狗頭或者豬頭。關於此種神秘莫測的敲到底如何,至今我也不清楚,甚至連是否應該使用敲打的敲,來約定鄉土中人所共知的菩薩的敲,我也不敢說是十分正確。那些普遍流傳在田野上的諸多鄉言俚語,從來就是字典與詞典的天敵,能用此“敲”來形容彼“敲”,已經是一般讀書人的僥倖了。
受到可溼性六六六粉重創的土蜜蜂,復原得比先前還誘人。只是無人再敢去惹它們,不為別的,是真的害怕記工員的女兒與神靈有某種聯絡,萬一被她在菩薩那裡進了一言,換來被敲的後果實在是太嚴重。
所謂神蹟往往似是而非,真正的神蹟其實看上去總是如此信手拈來。一輩子以鄉土為生,用鄉村做伴的爺爺,在八十八歲那年,終於走到生命盡頭。目睹爺爺收拾完人生最後一絲風采,讓我日後時有感悟,自認高貴的人,只有當面對生命煙消雲散時,才明白一切生命,哪怕曾經被他人尊之為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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