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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被拋棄在暗無天日的陰溝裡。那些有意留在高樓大廈旁邊的池塘湖泊,雖然照舊活著各種色彩斑斕的魚兒,卻絕無躥上大街的可能。
我們正在變成老人,那些在大街上捉過魚兒的少年也會跟著變成老人。後來的人偶爾想起那些口口相傳的古老故事時,多半會將其理解為神蹟。一般的時候,我們絕大多數人會是那種廣義上的泛神主義者,對人世間一切不可知的事物,從來不乏敬畏之心。
記憶中,一歲那年,父親請了兩個挑伕,挑著我和姐姐,還有家中簡單的行李,離開依依相伴的長江,將古城黃州故里黃岡拋入夢鄉,來到大別山腹地名叫石頭嘴的一座小鎮,從此就將他鄉作為故鄉。小時候,聽大人們說這些還不覺得。那時候,大人們很喜歡指著拖兒帶女外出逃水荒的人,說當年我在籮筐裡哭哭鬧鬧,很像那些餓得不得了的孩子。這類戲言,讓我難過了很長時間。後來長大了,開始感覺到人生的短暫與急促。每每回想這些憑藉別人竭力口述,才能重新屬於自己的親身經歷,一次比一次明晰地認為,這也是一種只會屬於特定個人的神蹟。這樣的事並非普通人眾都能遇上。才幾年時間,山區就通公路了。上世紀六十年代初期一家人離開石頭嘴,順西河流水而下,來到一處叫賀家橋的小鎮,就是坐在一輛卡車上。
有近十年的時間,每到冬天,我們這些孩子就到位於賀家橋的居所後面的山坡上,用竹筢扒那從松樹上落下來的針葉。日常生活中,都叫它松毛。經過反覆扒過的山坡上,真正的松毛已經少之又少,多數時候,是將竹筢伸到茅草叢中,使勁地扒那枯萎後的茅草葉,然後放在一隻竹簍裡,揹回家當柴燒。有一年冬天,山裡下過雪,緊接著雪又融化了,我們幾個孩子從茅草叢中扒出一隻圓滾滾溼漉漉的草球。草球的模樣很奇怪,大家圍在一起,用棍子撥開裹在上面的亂草,才發現裡面躲著一隻刺蝟。一陣驚呼過後,我們連松毛也不扒了,用那竹簍裝回刺蝟,在門口的竹林旁挖了一座土洞,將刺蝟放進去。隨後大家就開始爭論應該給刺蝟準備哪些食物。直到如今,我也不曉得刺蝟是食草動物,還是食肉動物。那時候,我們也是按照各自的想法,有人用彈弓打來麻雀,有人鑽進茂密的荊棘叢中採摘一種名叫刺梨兒的野果,放進土洞裡任由刺蝟自己選擇。哪曾料到,刺蝟不領我們的美意,相隔一夜,迫不及待等來天亮,再來察看,用石塊壘得十分嚴實的洞門完好無損,洞口的新鮮黃土上有一串細小的腳印,而刺蝟已經不見了。我們無論如何也想不通,刺蝟是如何逃走的。最有可能的是,小刺蝟能夠像人一樣,將壘得嚴嚴實實的洞門拆卸開來,脫身之後重新將其復原。這個念頭讓我們立刻想到了在鄉村無時無刻不在流傳的鬼怪妖精的故事。這些都不是神蹟,而是普普通通的神話。時至今日我還能記得,一隻斑鳩投入竹林發出的巨大聲響,嚇得我們幾個孩子亂成一團的模樣。 。 想看書來
心有結菩薩敲(5)
那時候,沒有一個孩子能夠充分預見,也許是哪個大人蓄意放走了小刺蝟,同時又童心未泯,將洞門復又壘好,引出孩子們的加倍好奇。我們沒有如這個隱藏在暗處的大人所願,在這件事情上久久追究下去。山間的小動物很多,新出現的野趣足夠娛樂每一顆童心。大人們想必也將靈光閃現般的童趣深埋在繁重的鄉村生活中,連自己都不記得了。剩下來的這一串留在心中的刺蝟腳印,經年累月,變得比在城市裡所見到的各種人的痕跡還清晰。
這鄉土的小小自由喲!
每一次,只要想起來,就會在心中如此感慨。
鄉土的自由從來就大不了,鄉土也不想有太大的自由,太大的自由對鄉土來說毫無用處,如同這隻小小刺蝟,能在一堆新鮮的土壤上留下一行不再受人干擾的腳印,就是一種莫大的滿足。鄉土的山水無法自由地搬遷,鄉土的氣韻不可能與都市同在。如果說,真實的鄉土就如那隻刺蝟,別將它關在土洞裡,只要走得實在,走的時候,身前身後沒有粗暴的斥責與鞭笞就行了。
那年冬天,雪特別多。春天來得晚不說,被稱做倒春寒的日子,也過得沒完沒了。冷幾天又熱幾天,好不容易盼來春天,大家便上山去採細米蒿,拿回來做蒿子粑吃。我們往山頂上爬,一隻碩大的野兔從麻骨石岸上的草叢中竄出來,跑到可望而不可即的距離處就不跑了。在鄉村傳說中,兔子也會佔山為王,一面山坡上只會有一隻兔子,如果有第二隻,一定是臨時路過。我們早就曉得後山上有這樣一隻當了山大王的野兔,下雪的時候,曾經專門上山尋找過它。地理上屬於南方的大別山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