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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是哪一年,或許我的童年時代一向如此,因而就有了對北戴河的最初記憶。我用自己幼小的鄉村情感證明:我們那一代人對北戴河認識的根深蒂固,不是來自毛澤東的那首關於北戴河的詩詞,“秦皇島外打魚船,一片汪洋都不見”和“蕭瑟秋風今又是,換了人間”完全是後來的事,能夠如此吟誦,顯然已經是學習分子的少年了。我的情感能使自己充分相信記憶的不錯與非謬。時至今日,耳邊彷彿還在迴響著來自全國各地的煤礦工人,在北戴河療養時受到毛澤東接見的新聞電波的噼噼啪啪聲。就是這種廣播,讓我每回見到我們四(2)班的勞動委員穿著那雙白色的帆布勞保大頭鞋時就激動不已。影響我童年的每一條河流全都一直向南,在幾百裡外一個叫蘭溪的地方匯入長江。四(2)班勞動委員的父親,就在蘭溪對岸的黃石市袁倉煤礦當井下工人。人一生中說不清有過多少幻想,童年雖短,卻產生了所有幻想中的絕大部分。在同樣仰賴幻想生活的童年中,我曾經強烈地認為,有朝一日勞動委員的父親也會去北戴河療養,也會受到閒庭信步般的結束當天的游泳活動,從萬頃大海中爬起來的毛澤東的接見。
在我們身邊極端勞動著的煤礦工人,沒有與*政治人物握一次手的極端禮遇。那些看上去是代表著勞動人民的尊貴與顯赫,在鄉村裡連曇花一現都不是。這些將家安排兩百里之外鄉村中的煤礦工人,直至成了煤礦老人,也沒有到過北戴河。煤礦工人療養院夜裡能夠聽濤,白天卻難觀鶴,綿綿不斷的人潮與車流就像從大海里湧上來的浪濤。形形色色的目光一邊驚訝地隨風去那海上洶湧澎湃,一邊詫異地隨最近的潮頭跌落在煤礦工人療養院面前,沉重得半天也跳不出那些豔麗的門窗。
舊的童年過去,新來了更多的童年。相比幾十年前的那些新聞效應,在一場接一場淚流滿面的礦難中,再也見不到煤在往日帶來的工業化浪漫懷想了。甚至於說,上海人之所以最小資,就因為那一帶沒有煤礦不出產煤。而改造小資們的最好辦法,就是送到任何一座煤礦裡,用不著幹一年,只要挖出十噸煤,就不再一天到晚用那越劇腔調,說誰誰是水做的了。說鄉村中的挖煤人至今也沒有到過北戴河是百分之百的武斷,自從搬離臨時居住過的那座叫賀家橋的小鎮,一晃幾十年過去了,那位四(2)勞動委員的父親當年是何模樣,我不曉得,如今是何模樣,也無從打聽。我仍然敢說他們至今也沒來到北戴河,卻有太多太多的現實基礎。
意識形態的煤(9)
無須質疑,從來就不缺少詩人情懷的毛澤東,讓一些煤礦工人去北戴河,同自己一道療養的動機。與此道理大致相同,千山萬水之外的少年,情不自禁地虛構一道五彩光環,也屬於生命成長之初的單純激情與簡約浪漫。年少不諳男女事的那一陣,特別不能理解那些成熟的挖煤人,從幾百裡之外的煤礦回來,在家鄉找個女人結婚成家。隨著時間不緊不慢地推移,老老少少大大小小的鄉村中人,開始放棄最初的信念,不再認為他們既然去了黃石市,就應該娶一個城市女子做老婆。從出現在鄉村與城市的分野以來,人口擁擠資訊密集的城市就在各種資訊上處於絕對主導位置。即使是在將來的高度發達時期,城市對煤所帶來的功效的需要也會遠遠高於鄉村。與此背道而馳,面對挖煤的這一群人,城市則從道德與倫理上率先拋棄了他們。在飢餓的供給制時代,來自鄉村的挖煤人享有比別的行業多一些的主副食供應資格及指標。然而,在他們的現身說法中,城市女人只會在適當的時刻,適當地展其迷人的*,想讓她們下嫁,無異於與花借朵、與虎謀皮。
在某些地區,礦井爆炸的慘禍經常發生,以至於礦主們請求當地的報紙不要進行報道。……這些慘烈的災禍比以前更頻繁了,“也許這些事件實際上正呈現出良好的發展趨勢,但由於上級要求我們不能對其特別關注,所以我們不得不放棄進一步的報道。”在之後的幾十年裡,為了不讓讀者們煩憂,報紙避免報道正在發生的爆炸慘案。公眾原本就對煤礦工人的困苦處境漠不關心,如今更對他們的生存狀態不以為然了。
這段由美國作家巴巴拉?弗里茲引自一七六七年的《紐卡斯爾雜誌》上文字,如果不註明其出處,完全可以看做是中國當下所面對的煤炭業現實。
在煤的惡之花尚未開放的早期,英國採煤的農奴們和擁有除了不採煤之外的所有煤的含義的主教們,曾經罕有地合謀,將煤當成一種有生命的植物,企圖透過施肥來促使煤從地底下源源不斷地生長到地面上。這種過了一千年的事情,不是不值得後來者笑話,而是後來者根本就沒有本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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