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夜話2(第1/2 頁)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
“天地之間,其猶橐籥乎?虛而不淈,動而愈出。”
“多言數窮,不若守於中。”
歌聲隨風而去,有如哀嘆有如感慨,既像啜泣也像傾訴,餘音在屋中樑上迴盪,像細絲一樣連續不斷灌入閻行的耳中。
但閻行並沒有去打擾中年儒士的高歌,他知道對方也是才高氣傲之人,驟然高歌雖是情到深處,但絕不是無的放矢,自己身為客人,還是靜觀其變為好。
只是他又不由在心中感慨地想到,這種山野之間的隱士雖然平日溫文儒雅,謙遜守禮,但一旦觸動了心中的塊壘,就會豪情驟升,別無顧忌,或高歌縱酒,或放浪形骸,所作所為都是為了發洩心中的沉悶之氣,讓世人將鬱郁不得志計程車人風儀一覽無遺。
從悲涼幽怨,意境宏大的建安風骨,再到至虛肆情、即物順通的魏晉風度,這其中夾雜著多少兵戈四起的亂世血淚,又包含了多少仁人志士懷才不遇的憤懣感慨。
等到一曲歌完,中年儒士的情緒彷彿又恢復回原先的狀態,他對剛才的行為不以為意,轉過身子目視閻行,彷彿在等他的反詰。
閻行心中當然深知對方剛剛所說的話都是在涼州聯軍中真是存在的,甚至乎有過之而不及。
在剛開始閻行從軍東征的時候,他內心對聯軍軍隊燒殺搶掠、無惡不作的這些暴行恨之入骨,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在聯軍之中待了近兩年之後他的內心也已經冷酷如鐵,雖然他約束自己的部曲士卒不得**濫殺,但是對他們搶掠百姓財物卻是暗中默許的,刀頭舔血的漢子提著腦袋在戰場上廝殺,誰也不知道明天會不會就被敵人的刀槍刺中或者被戰場上亂飛的流矢射中,一命嗚呼,自己沒有辦法根據他們殺敵的軍功授予他們田屋財物,又還怎麼能夠約束他們去爭取自己拼命死戰換來的財富呢?
這種困境在任何朝代迭起跌落的義軍中都能看到,亂世就是這麼的無情,你若不殺人,必定要為人所殺,你不為惡,亦為人之所惡!
閻行深吸一口氣,對上中年儒士的眼睛說道:
“周勃屠城滅眾,常橫行將百萬軍,吳漢好殺擾民,漢室亦多賴其力中興。義軍大業草創,雖多行不法,侵凌士民,然順勢而起,非尋常盜賊可論。俟時開運泰,定能約束士卒,萬民亦可得安!”
中年儒士聽完閻行的辯解不由得連連冷笑,他感嘆道:
“自三代以降,奉天伐罪者無不愛民惜眾,不擾黎庶,士卒樂為其效死,民亦賴之以安。君等多行不義,妄稱天命,豈不可笑!若如君言,君等已假借誅滅宦官之名,行大義之事,又為何還落得一個流亡山林的下場?”
對方義正辭嚴,抓住閻行所謂的義軍之言,指出韓遂、王國帶著涼州聯軍雖然對外打著誅滅宦官之名,但實地裡卻燒殺劫掠,駁斥閻行所說的為大義起兵的說法,反詰閻行若是大義之兵,又為何會落得戰敗逃亡的下場?
言語間有咄咄逼人之勢,閻行一時拙於言辭,只能夠搖頭苦笑,那中年儒士也不顧及他的感受繼續說道:
“自古安民治世之道,需仁恕之心以教化百姓,亦須以明法嚴令以御下驅眾。法者,天子與庶民共處之,豈可輕焉。立法度,處公平,使強者不得凌弱,眾者不得欺寡,飢者得食,乏者得息。自古以來,強者不得恆強,弱者未有恆弱。君等引西方之兵,強則分種為酋豪,弱則為人附落,更相抄暴,以力為雄,這般濫用武力,無有法度,又豈能開運得人乎?”
聽到這裡閻行眼中頓時異彩連連,連苦笑也停止了。前面他雖然在對中年儒士哀嘆民生之艱,痛斥軍士殘民一事上稍有分歧,但是在“立法度,處公正”上,卻是說到他的心坎裡面去了。他在戰敗後,也不由常常想到,若是這六七萬聯軍士卒是上下統一,號令森明的精銳之師,又豈會以多攻少,反而戰敗,落得喪師敗績的下場。
眼前這個中年儒士言語之間或引黃老無為之學,或表儒家順天愛民之意,或明法家明令御下之術,博學高才,眼界氣度遠非尋常儒生可論。
閻行敬佩之餘,心中也是一喜,暗暗想到,若是能夠請得到他出山相助,自家雖然大敗喪師於前,但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有他相助,回到涼州之後或許還能夠藉著亂局再圖復起。
於是閻行一改之前的言行,起身躬身拜道:
“小子無才,雖寄身鋒鏑之中,然實懷佐國安民之志,離家數載,遍尋救世大道無果,先生大才,或能為我解惑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