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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死與生俱來,生的目的就是死亡一樣,我總想將心放飛又怎能放心呢?在繫著了寫有去病字樣的漢瓦碎塊的第四天,嘩嘩的一場雨淋溼了我晾在陽臺的衣服,也淋溼了西行的慾火,至少我在一日復一日地拖延著時間。已經說好了的,一塊上路的三個朋友不停地打電話催促,我只是以別的事搪塞著,說還得搜尋些絲路的資料,譬如,正在讀斯文赫定的《絲綢之路》。
其實,斯文赫定的書我早讀罷。我之所以遲遲不能上路,是我喜歡上了一個女人。
人是有缺點的,尤其是男人,每一個男人在一生中遇見自己心儀的女人都會怦然心動,這好比結婚後還要自慰一樣。我以往的好處是,對女人產生著莫大的敬畏,遇見美麗的女人要麼趕快走開要麼讚美幾句,而且堅信讚美女人可以使醜陋的男人崇高起來。但這一次,當奇緣突至(我只能解釋為命中所定),我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她說:你病了?!我可能是病了,愛情是一場病。我的身子和靈魂又開始分離,好幾次經過了她的房子和在電話亭,我已經坐在了她家的鋪著花格床單的床沿上,我看見平凹在房門踏了一片腳印又走開了,我已經與她像各躺在雲頭上聊起天了,平凹拿起了電話筒又把電話筒放下。這女人是冷傲的,她的美麗和聰慧像湖一樣清風徐來水波不興,你走進去,撲通卻沒了頭頂。如果她僅僅是美麗,美麗的女人在西安街頭多如流雲,———在我的印象裡,美麗的女人是傻笨的,她們不讀書,不愛藝術,追求時尚和金錢———可她是一位出色的表現主義畫家。西安是傳統文化厚重的城市,而她的畫有強烈的主觀色彩,色彩、構圖都推向極致,又充滿了焦慮、迷惘和激情。更令我讚賞的是她並不是無關痛癢的畫家,畫面處處在強調著一種時代的精神。我已經老大不小了,而且曠世之醜,我與她的交往並不是要幹什麼———雖然愛是做出來的———但我無法保持我平日的尊嚴。人到了輕易不肯說出愛的年齡,這個字說出來了,我活得累她也感到與我在一起時的沉重。在她不能應約而來的時候,我就畫馬,因為她屬馬,又特別愛馬,那長髮、滿胸、蜂腰、肥臀以及修長挺拔的雙腿,若趴下去絕對是馬的人化。那些日子,馬畫得滿牆都是,宗林、慶仁和小路已經對我的拖延感到了憤怒,他們知道了我之所以拖延的原因,一方面驚歎著這個女人對我的想像力如此激發而畫出了這般好的畫(我以前並未學過繪畫),一方面罵我重色輕友,又以醜與老的話題實施對我的打擊,更糟糕的是他們私下與她交涉,約她能同我們一塊西行。我後來才知道,她的回答是否定的,他們就勸她不要姑息我而誤了大事。所以她竟在數天裡與我失了聯絡,她的手機再也打不通,我失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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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醜陋的漢人終於上路(2)
失戀一詞對於我似乎有些荒唐,但確實失戀了。我再一次翻閱關於絲路的資料,有一段記載使我苦笑不已。那記載的是年輕的瑞典人斯文赫定之所以在羅布泊長期不歸,野獸一般,除了痴醉於探險事業外,還有一個秘密,是他失戀了。可以說,斯文赫定是在失戀後對自己的放逐,精神漂泊使他完成了自己的事業,而失戀中的我終於決定立即得動身上路了。這個時候,突然間感到了西安的喧鬧和雜亂,空氣汙濁,以及建築和人人物物都面目可憎。
九月的西安陰雨連綿,沉重的霧氣使天壓得很低,街道兩旁的楊樹年紀老了,差不多的樹身生了洞,流淌著鏽鐵色的汁,像害了連瘡,而樹絮如毛毛蟲一樣落在地上,踩入泥裡。我並沒有打傘,從城的南郊步行進城牆內區的羊肉泡饃館去吃飯。(如果西安有什麼最好吃的東西,那就是羊肉泡饃。我一直認為飲食文化造就的是人群的性格。秦滅六國,是陝西人吃了羊肉泡饃可以忍飢,或懷揣了掰好的饃塊及時熬羊湯泡吃,加速了行軍的時間,才打敗了精細炒菜的鄰國。)經過西門外的石橋,有人在橋頭上吹壎。自從我寫了《廢都》後,已經滅絕的中國最古老的樂器———壎———這個拳大的土罐兒成了旅遊點上賣得最好的商品。在橋頭上吹壎的傢伙是個光頭的中年人,他當然在雨地裡吹壎是招攬顧客推銷產品,但他吹得很好,聲音從雨點的縫隙穿過,嗚嗚之音如鬼哭狼嚎,我卻激動起來,目注著他自認為這是為我壯行。仰面就是西門,城樓在雨幕裡巍峨,城門是封住了的,人流車輛只順著左右的偏門通行。我突然間浪漫起來,跳上去在封閉的城門前一蹲,蹲成了一隻獅子。
在那一刻裡我想,古絲路就是從這裡起點嗎?脖鈴喤喤的駝隊馱著雲彩一樣的絲綢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