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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西安(1)
當我應承了為老西安寫一本書後,老實講,我是有些犯難了,我並不是土生土長的西安人,雖然在這裡生活了二十七年,對過去的事情卻仍難以全面瞭解。以別人的經驗寫老城,如北京、上海、南京、天津、廣州,要憑了一大堆業已發黃的照片,但有關舊時西安的照片少得可憐,費盡了心機在數個檔案館裡翻騰,又往一些老古董收藏家家中搜尋,得到的盡是一些“ 西安事變”、“ 解放西安”的內容,而這些內容國人皆知,哪裡又用得著我寫呢?
老西安沒照片?這讓多少人感到疑惑不解,其實,老西安就是少有照片資料。沒有照片的老西安正是老西安。西安曾經叫做長安,這是用不著解說的,也用不著多說中國有十三個封建王朝在此建都,尤其漢唐,是國家的政治、經濟、軍事、文化中心,其城市的恢宏與繁華輝煌於全世界。可宋元之後,國都東遷北移,如人走茶涼,西安遂漸漸衰敗。到了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已經荒廢淪落到規模如現今陝西的一個普通縣城的大小。在僅有唐城十分之一的那一圈明朝的城牆裡,街是土道,鋪為平屋,沒了城門的空門洞外就是莊稼地、胡基壕、蒿丘和澇地,夜裡有貓頭鷹飛到鐘樓上叫嘯,肯定有人家死了老的少的,要在門首用白布草蓆搭了靈棚哭喪,而黎明出城去報喪的就常見到狼拖著掃帚長尾在田埂上游走。北京、上海已經有洋人的租界了,蹬著高跟鞋拎著小坤包的摩登女郎和穿了西服掛了懷錶的先生們生活裡大量充斥了洋貨,言語裡也時不時夾雜了“ 密司特”之類的英文,而西安街頭的牆上,一大片賣大力丸、治花柳病、售虎頭萬金油的廣告裡偶爾有一張兩張胡蝶的、阮玲玉的燙髮影照,普遍地把火柴稱做洋火,把肥皂叫成洋鹼,充其量有了名為“ 大芳”的一間照相館。去館子裡照相,這是多麼時髦的事!民間裡廣泛有著照相會攝去人的魂魄的,照相一定要照全身,照半身有殺身之禍的流言。但照相館裡到底是怎麼回事,十分之九點九的人只是經過了照相館門口向裡窺視,立即匆匆走過,同當今的下了崗的工人經過了西安凱悅五星級大酒店門口的感覺是一樣的。一位南郊的九十歲的老人曾經對我說過他年輕時與人坐在城南門口的河壕上拉話兒,緣頭是由“ 大芳”照相館櫥窗裡蔣介石的巨照說開的,一個說:蔣委員長不知道一天吃的什麼飯,肯定是頓頓撈一碗乾麵,油潑的辣子調得紅紅的。他說:我要當了蔣委員長,全村的糞都要是我的,誰也不能拾。這老人的哥哥後來在警察局裡做事,得勢了,也讓他和老婆去照相館照相,“ 我一進去,”老人說,“ 人家問全光還是側光?我倒嚇了一跳,照相還要脫光衣服?!我說,我就全光吧,老婆害羞,她光個上半身吧。”
正是因為整個老西安只有那麼一兩間小小的照相館,進去照的只是官人、軍閥和有錢的人,才導致了今日企圖以老照片反映當時的民俗風情的想法落空,也是我在寫這本書的時候首先感到了老的西安區別於老的北京、上海、廣州的獨特處。
但是,西安畢竟是西安,無論說老道新,若要寫中國,西安是怎麼也無法繞過去的。
如果讓西安人說起西安,隨便從街上叫住一個人吧,都會眉飛色舞地排闊:西安嘛,西安在漢唐做國都的時候,北方是北夷呀,南方是南蠻吧。現在把四川盆地稱“ 天府之國”,其實“ 天府之國”最早說的是我們西安所在的關中平原。西安是大地的圓點。西安是中國的中心。西安東有###,西是太白山,南靠秦嶺,北臨渭水,土地是中國最厚的黃土地,城牆是世界上儲存最完整的古城牆。長安長安,長治久安,從古至今,它被水淹過嗎?沒有。被地震毀壞過嗎?沒有。日本鬼子那麼兇,他打到西安城邊就停止了!據說新中國成立時選國都地,差一點就又選中了西安呢。瞧瞧吧,哪一個外國總統到中國來不是去了北京上海就要來西安呢?到中國不來西安那等於是沒真正來過中國呀!這樣的顯派,外地人或許覺得發笑,但可以說,這種類似於敗落大戶人家的心態卻頑固地潛藏於西安人的意識裡。我曾經親身經歷過這樣一幕:有一次我在一家賓館見著幾個外國人,他們與一女服務生交談,聽不懂西安話,問怎麼不說普通話呢?女服務生說:你知道大唐帝國嗎?在唐代西安話就是普通話呀!這時候一隻蒼蠅正好飛落在外國一遊客的帽子上,外國人驚叫這麼好的賓館怎麼有蒼蠅,女服務生一邊趕蒼蠅一邊說:你沒瞧這蒼蠅是雙眼皮嗎,它是從唐朝一直飛過來的!
老西安(2)
西安人凡是去過鎮江的北固山的,都嘲笑那個梁武帝在山上寫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