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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輕輕地搖開窗子。風很涼,我把爸爸的骨灰罈摟得更緊一些。
天上有無數的星星,寂寞地俯瞰著大地。
我至今還記得,唯一一次和爸爸兩個人坐火車出行,我只有六歲,枕在他的大腿上睡著了,醒來後發現口水沾溼了他的褲子,我嚇壞了,以為他要生氣罵我,沒想到他摸摸我的頭,遞給我一個桔子。
司機指著遠方几處星火的輪廓,對我說,那裡就是村子。空氣中傳來微鹹的海水的氣息,遠遠地可以聽到海濤拍岸的聲音。他問我,要不要叫醒她們?
不不不,請讓她們多睡一會兒。
司機停下車下去小便。
我抱著爸爸的骨灰下車走走。從前我總覺得他的背影很高大,遮風擋雨都是他,現在我長大了,成為家裡的男子漢,爸爸變得小小的,小到可以裝在盒子裡同我們一起萬水千山去旅行。
我穿過高高的茅草,站在山坡上。山的另一邊是沉寂的遼闊的大海,翻過山就到了爸爸出生長大的地方。
爸爸去世整整兩週半,我一直覺得他沒有離開過,吃飯的時候要幫他擺碗,睡覺前要跟他道晚安,彷彿他還活著房子的某處,只要推開門就可以看到他的身影。
爸,我帶你回家了。我輕聲對他說。
回答我的是司機的呼喊:小誠,上車了,我們趕路。
我說好。我側頭看看爸爸,月光濺在青花瓷上,彷彿一灘淚。
那個愛我怒我保護我責罵我的人去了,永不回來。
我鑽進車裡,繫好安全帶。
小誠。
4月5日。
第 31 章
文森,你好。
今天下了很大一場雨,伴隨著悶悶的雷聲,由遠而近。我做完了今天的復健,到圖書室看了一會兒書,不知為什麼,總也集中不了精神,索性回房給你寫信。
圖書室這兩天改建了。裡面老舊的桌椅和沙發都撤走,換上了簇新的傢俱,沙發是白色的皮面,又寬大又柔軟,坐上去好像整個人都陷入軟綿綿的雲朵,桌椅也換成配套的橡木色,不再是東一隻西一隻地湊合。書架上多出來好多書,密密麻麻地排滿了整個書架,不知道是誰仔細地按內容做了分類,現在要找什麼都方便許多。
劉醫生看我情緒低迷,特地託護士給我帶了飯菜,裝在很精緻的飯盒裡,層層開啟,都是我平時喜歡吃又難得在醫院吃到的菜。有一道灌湯小籠包,跟我以前帶你去吃的那一家口味極像,醫生平時工作忙,也不知道怎麼鍛煉出這一手廚藝,真讓人驚訝。
我這幾天胃口很差,本來不想下筷子的,看到小籠包,突然想起跟你在一起的事,覺得又甜蜜又心酸,不知不覺嚐了一個。小籠包還是熱的,皮薄汁多,咬一口滿嘴留香,鹹淡調得恰到好處。你平時吃東西諸多講究,許多東西都淺嘗輒止,只有那一次我帶你到街邊的小店裡吃小籠包,你多吃了幾個,我才知道你喜歡。 為了這個,我還特地去學小籠包的做法,可是我人笨,試了好幾次都不得要領,不是皮太厚就是汁太少,總也做不到你滿意,你吃了一兩個就不肯再下筷子。我很沮喪。你卻不以為意,告訴我想吃就去買。那時我爸媽已經去世了,吃穿用住都靠剛工作的姐姐,經濟上很緊張。你滿不在乎地把錢包掏出來扔在飯桌上,讓我要多少自己去取,還說什麼要養我之類的云云。我氣得要命,拿了書包就從你家頭也不回地往外走。你在後面叫了我一聲,我聽到了卻沒回應。走出你家小區的院子兩條街也不見你出來追我,又覺得滿腹辛酸。姐姐那時已經不同我講話了,我不怪她,姐姐也有她的難處。她不懂為什麼弟弟會愛一個男人,在她的認知世界裡,只有異性是可以相愛的。
我又迷迷糊糊地走出幾百米,舉目四望,突然不知道自己人在哪裡,又該向何處去。滿大街的人,沒一個是我認識的,我的一切都和他們無關,世界這麼大,煩惱這麼多,每個人只有精力顧好自己的小圈子,旁的人沒心力去管。
文森,那是我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孤獨。 我抱著膝蓋坐在某處大樓外的臺階上,天氣很好,陽光反射在深藍色的大樓玻璃上,樓前的噴水池飛濺著白色的水花,隔街的商鋪正在熱熱鬧鬧地做促銷活動,到處人來人往,每個人都有要去的地方,只有我在人群裡迷路了,無處可去,無家可歸。
我把頭埋在膝蓋上。陽光曬得我兩眼發疼。我聽到這世界的許多聲音,媽媽拉著哭鬧的小孩,男女朋友當街吵架,有人在不遠處派傳單,摩托車飛馳而過,鴿子“撲稜稜”飛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