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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在求學……”青年人回答。他感到驚訝,這有一部分是由於對方說話的語氣特別矯揉造作,也由於他竟是那麼直截了當地和他說話。儘管不久前有那麼短暫的瞬間他想與人交往,不管是什麼樣的交往都好,但當真有人和他說話時,才聽到第一句話,他就又突然感到厭惡和惱怒了,——對所有與他接觸、或想要和他接觸的人,通常他都會產生這種厭惡和惱怒的心情。
“那麼說,是大學生了,或者以前是大學生!”官吏高聲說,“我就是這樣想的!經驗嘛,先生,屢試不爽的經驗了!”並且自我吹噓地把一根手指按在前額上。“以前是大學生,或者搞過學術研究!對不起……”他欠起身來,搖晃了一下,拿起自己的酒壺和酒杯,坐到青年人旁邊,稍有點兒斜對著他。他喝醉了,不過仍然健談,說話也很流利,只是偶爾有的地方前言不搭後語,而且羅裡羅唆。他甚至那樣急切地渴望與拉斯科利尼科夫交談,好像有整整一個月沒跟人說過話似的。
“先生,”他幾乎是鄭重其事地開始說,“貧窮不是罪惡,這是真理。我知道,酗酒不是美德,這更是真理。可是赤貧,先生,赤貧卻是罪惡。貧窮的時候,您還能保持自己天生感情的高尚氣度,在赤貧的情況下,卻無論什麼時候,無論什麼人都做不到。為了赤貧,甚至不是把人用棍子趕走,而是拿掃帚把他從人類社會里清掃出去,讓他受更大的凌辱;而且這是公正的,因為在赤貧的情況下,我自己首先就準備凌辱自己。於是就找到了酒!先生,一個月以前,我太太讓列別賈特尼科夫先生痛打了一頓,不過我太太可不是我這種人!您明白嗎?對不起,我還要問您一聲,即使只是出於一般的好奇心:您在涅瓦河上的乾草船①裡過過夜嗎?”
①十九世紀六十年代,那裡是彼得堡無家可歸者過夜的地方。
“沒有,沒有過過夜,”拉斯科利尼科夫回答。“這是什麼意思?”
“唉,我就是從那兒來的,已經是第五夜了……”
他斟了一杯酒,喝乾了,於是陷入沉思。真的,他的衣服上,甚至連他的頭髮裡,有些地方還可以看到粘在上面的一根根乾草。很有可能,他已經五天沒脫衣服,也沒洗臉了。尤其是一雙手髒得要命,滿手油垢,發紅,指甲裡嵌滿黑色的汙泥。
他的話好像引起了大家的注意。雖說這注意也是無精打采的。櫃檯後面的兩個男孩子吃吃地笑起來。老闆好像故意從上面的房間裡下來,好來聽聽這個“逗樂的傢伙”在說什麼。他坐到稍遠一點兒的地方,懶洋洋地、但神氣十足地打著呵欠。顯然,馬爾梅拉多夫早已是這兒大家都熟悉的人了。而且他愛用矯揉造作的語氣說話,大概是由於他習慣經常和酒館裡形形色色素不相識的人談話。這種習慣對有些酒鬼已經變成了一種需要,主要是他們當中那些在家裡嚴受管束、經常受到壓制的人。因此他們在同樣嗜酒如命的這夥人中間,才總是力圖為自己表白,彷彿是設法給自己辯解,如果可能的話,甚至試圖博得別人的尊敬。
“逗樂的傢伙!”老闆高聲說。“可你幹嗎不去工作,幹嗎不去辦公,既然你是個官員?”
“我為什麼不去辦公嗎,先生,”馬爾梅拉多夫接住話茬說,這話是單對著拉斯科利尼科夫說的,彷彿這是他向他提出了這個問題。“為什麼不去辦公嗎?難道我自輕自賤、徒然降低自己的身份,自己不覺得心痛嗎?一個月以前,當列別賈特尼科夫先生動手打我妻子的時候,我喝得醉醺醺地躺在床上,難道我不感到痛苦嗎?對不起,年輕人,您是不是有過……嗯哼……雖然明知毫無希望,可還是不得不開口向人借錢?”
“有過……毫無希望是什麼意思?”
“就是完全沒有希望,事先就知道這絕不會有什麼結果。喏,譬如說吧,您早就知道,而且有充分根據,知道這個人,這個心地最善良、對社會最有益的公民無論如何也不會把錢借給您。因為,請問,他為什麼要給呢?不是嗎,他明明知道,這不會還給他。出於同情心嗎?可是列別賈特尼科夫先生,這個經常留心各種新思想的人,不久前解釋說,在我們這個時代,就連科學也不允許有同情心,在有了政治經濟學的英國就是這樣①請問,他為什麼要給錢呢?瞧,您事先就知道,他絕不會借給您,可您還是去了……”
“為什麼要去呢?”拉斯科利尼科夫追問一句。
“如果沒有別人可找,如果再也無處可去呢!不是嗎,得讓每個人至少有個什麼可以去的地方啊。因為常常有這樣的時候,一定得至少有個可以去的地方!我的獨生女兒頭一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