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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睜眼望著他,緩緩搖頭。屋裡沒點燈,也不見小鄧子跟進來伺候,他只自己解了外裳蹬掉靴子,爬上床來俯身摟住我,在我唇上吻了吻,微有些歉意道,“這幾日軍營裡忙得團團轉,明兒難得有半天空,有什麼想去的地方不?我陪你。”
外頭傳來打更的聲兒,一聲慢的又緊著三聲快的,竟已四更天了。抬頭隱隱可見他眉宇間的疲憊,眼底泛起的血絲,不由伸手撫了撫他的臉,滿腹的話想問,卻不知從何說起。
“困了麼?”他手挨著我的領子,摸到袍扣,輕車熟路地挑了開去,“唔,我也累了,睡吧。”
我按住他的手,輕聲道,“我一直想送五格格一副七寶瓔珞長命鎖,需得與眾不同些兒,明兒去大吉山房看看可好?”
他“嗯”了一聲,貼著我耳際廝磨,模模糊糊地說,“怎麼不好,聽你的就是了。”
眼前是帳角層層的鮫紗,一重重落下去,彷彿隔出另一方天地來,又彷彿是小小的囚室,進來的人猶做困獸之鬥,卻不知再也不可能離開,“去那兒你就不怕麼,據說等著索命的冤魂總是愛在生前最熟悉的地方徘徊。”
“怕什麼。我們兄弟幾個,誰的手上沒有沾染過人血,若是這就怕了往後日子該怎麼過?”他語氣微浸著寒意,終又緩緩說,“我不管你是怎麼知道的,但這些是我該操心的。”剩下半句沒說,大抵就是,不用你管。
我抬頭正視他的眼睛,道,“那你告訴我,那些人,非得死麼?”
他不答,反將我拉到懷裡,抱緊了我一會兒才說,“雅兒,你要明白,我很擔心你,你的身份若是傳出去,必會引來軒然大波,那個時候我不知道孩子是……”
“大吉山房只有一樁生意的備錄,寶善堂甚至無人知曉高丞律這一趟出診,就算他們知道我是誰,那旁的人呢?那些夥計、掌櫃、他們的家眷……也不能放過麼?”
他沉默著,我期望他會說,其實他可以放過他們,只是情急之下一時衝動,又或者,是他手下的親衛鐵血無情,期盼以此邀功。
良久的寂然過去,他一字一字冷然道,“要想萬無一失,唯有一個不留。”
58、浮夢未央
早上,翻身睜眼,床的一側空空蕩蕩,被子一直拖到地上。習慣不是一件好事,習慣了兩個人睡,一個人醒來的時候就難免惆悵。
於是忘著帳頂狠狠地發了一陣呆。我真是進益了,四更天將他從和顏悅色氣到摔門而去只用了三分鐘。大吉山房,寶善堂,李海,蘭舍的孩子,阿達海……所有他不想提的我都沒忘捎上,他的命是命,我的命是命,那麼餘下的人呢,只是微子草芥,米珠浮塵?那些隱忍的話一口氣不管不顧,就都說了出來。
清晰記得的是他似淬在冰裡的寒刃般的眼光,“你還想要我怎麼樣?”
我還敢要他怎麼樣。說完之後,我只忽然醒悟過來,究其緣由,這些無辜受牽連的人的性命,大半都該算在我身上。他所做的都是為了我,可是我,揹負這些如何會快活。
他行至門口,最後拋下一句話,“我不過要你記住,我只想護得你周全!”
餘下的時間,他再沒來見我,常常三四天都不回府。而朝廷方面很快就對察哈爾用兵了,這一次再無人提要帶我出征這種無聊的事情,雖然偶爾我也會想起鼓角爭鳴和那副親手所制的沙盤。
大軍開拔後,府裡一下子變得安靜,下人們走路似乎都不發出聲音,鳥雀的啾鳴比說話聲更響亮,記得以前多鐸說過不止一回,府裡的冷清,如今我才深有體會。
他不像治家嚴謹的主兒,想必還有別的原因,可惜我沒有心情去探究。督著日常的瑣事,宮裡有賞不分薄厚分到各房,碰到蘭舍時也談上幾句,天氣、飲食、家用,反正不是男人和小孩就行了。每日或者中午或者傍晚去烏雲珠那裡坐一會兒,眼見她肚子漸漸大起來,不知為何就想到大玉兒懷著五格格時的風險,心裡無端地有些緊張。好在梅勒氏十分有經驗,加上太醫三天兩頭的報道,總算是沒出什麼大狀況。
五月時察哈爾即敗退,很快皇太極與眾貝勒大臣議定轉而徵明,家信從歸化城發回的時候,大軍已經南下。信大概是哪位筆貼式代撰的,駢四儷六,說的倒十分詳盡,只是不問家中近況,我粗粗掃了一眼,便遞給玉林道,“送去給側福晉過目吧。”卻未聽到應答,轉頭玉林還抱著小寶在發呆,痴痴望著院中一枝梨樹,面上微微透出些紅暈。
我暗自好笑,她也到了這樣的年紀。走近往她輕輕肩上一拍,她驟然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