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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頭!”
他抬起眼睛來,深深的望著她,四目相矚,心碎神傷。她悄然的移了過去,把頭慢慢的倚進了他的懷裡。
三天後,雨秋離開了臺灣。
船,是在基隆啟航,她沒有告訴任何人,她的船期,也沒告訴任何人,她的目的地。可是,當船要啟航之前,曉妍和子健,雨柔和江葦,卻都趕來了。兩對出色的年輕人,一陣熱情的擁抱和呼喊,她望著他們,心中酸楚,而熱淚盈眶。
雨柔手裡拿著一幅大大的油畫,她送到雨秋面前來,含淚說:“爸爸要我把這個送給你!”
她驚訝的接過那幅畫,愣了。那是她那張《浪花》,在雲濤掛出來一個星期以後,俊之就通知她賣掉了。她愕然片刻,喃喃的說:“我以為──這幅畫是賣掉了的。”
“是賣掉了。”雨柔說:“買的人是爸爸,這幅畫始終掛在爸爸私有的小天地裡──他的書房中。現在,這幅畫的位置,換了一幅綠色的水彩人像。爸爸要我把它給你,他說,他生命裡,再也沒有浪花了。”
雨秋望著雨柔。
“他生命裡,不再需要這幅《浪花》了,”她含淚說,唇邊帶著一個軟弱的微笑。“他有你們,不是嗎?你們就是他的浪花。”
“他還有一張綠色的水彩人像。”雨柔說。
雨秋深思的望著他們。這一代的年輕人,將是一串大的浪花。他們太聰明,太敏感,太有思想和勇氣。曉妍走過去,悄悄的扯了雨秋的衣服一下。
“姨媽,我有幾句話要問你。”
“好的。”雨秋把她攬向一邊。
曉妍抬起睫毛來,深切的凝視著她。
“姨媽,”她低聲問:“真有一個李凡嗎?”
她震動了一下。
“什麼意思?”她問。
“沒有李凡,是不是?”曉妍緊盯著她。“你並不是真正去投奔一個男人,你永不會投進一個沒有愛情的男人的懷裡。所以,你只是從賀伯伯身邊逃開,走向一個不可知的未來而已。”
雨秋撫弄著曉妍的短髮。
“曉妍,”她微笑的說:“你長大了,你真的長大了,以後,再也不會哭著找姨媽了。”她攬緊了她。“回家,過得慣嗎?”
“我在造橋,”她說:“我想,有一天,我們每個人都會成為很好的造橋工程師。”
雨秋笑了。
江葦大踏步的跨了過來。
“秦阿姨,你們講夠了沒有?”
雨秋回過頭來。
“秦阿姨,”江葦說:“我一直想對你說一句話,一句我生平不肯對任何人說的話:我佩服你!秦阿姨!”
雨秋眼中,淚光閃爍。
子健也往前跨了一步:“再說什麼似乎很多餘,”他說,望著雨秋。“可是,依然不能不說。姨媽,我和雨柔,我們對你衷心感激。你不知道這份感激有多深!”
是嗎?她望著這一群孩子們,淚珠一直在眼眶中打轉。船上,已幾度催旅客上船了,她對他們揮揮手。“是”與“非”,“對”與“錯”,現在都不太重要了,她只說了一句:“好自為之!你們!”
然後,拿著那幅《浪花》,她上了船。
船慢慢的離港了,慢慢的駛出了碼頭,她一直不願回到船艙裡去,站在甲板上,她眺望著港口變小變遠,變得無影無蹤。幾隻海鷗,繞著船飛來飛去。她想起曉妍問的話,真有一個李凡嗎?然後,她想起蘇軾的詞裡有:“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的句子,是的,揀盡寒枝不肯棲!此去何方?她望著那些海鳥,此去何方?
海浪在船下洶湧,她看著那些浪花,濤濤滾滾,洶洶湧湧,浪花此起彼伏,無休無止。她看到手裡那幅畫了,從此,生命裡再也沒有浪花了。舉起那幅畫來,她把它投進了海浪裡。那幅畫在浪花中載沉載浮,越飄越遠,只一會兒,《浪花》就被捲入了浪花裡。
她又想起那支歌了:“問世間情為何物?笑世人神魂顛倒﹔看古今多少佳話,都早被浪花衝了。”
浪花一直在洶湧著,洶湧著,洶湧著。
一九七四年三月十日夜初稿脫稿
一九七四年四月五日晚修正完畢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