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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叫李政,是國民政府兵器部人力處處長。
趙子剛爽朗地答道:“那就報吧,也不能讓我們兵器部剃光頭啊,好像我們這兒沒人才似的。”
李政心裡想,我們馬上要來個大人才呢。他想的是陳家鵠,他剛收到陳家鵠髮來的電報:
船過酆都,午後三四點可到,望來車接。
二
近鄉情更怯。
一百多里水路外,一艘英國曼斯林公司的輪船航行在江道上。後甲板上,剛給李政發了電報的陳家鵠憑欄而倚,盲目地望著渾濁的江水滔滔遠去,若有所思。他滿腦子都是即將見面的李政。他和李政是同年同月同一天,出生在同一條街上。這條街的名字叫桂花路,地處浙江省富陽縣桐關鎮南邊,站在路的任何一處都可以看見開闊、青綠的富春江。父母都在外地謀生,陳家鵠跟奶奶一起生活,十一歲才被父母接走,離開這條街。當時他覺得自己帶走了這條街的很多東西,木房子、老樹、秋風、春雨、老人、水鬼、瘋子……但在時間的侵蝕下,很多東西都變成了抽象的名字、數字。他的記憶裡甚至沒有一棵桂花樹,這對一個在桂花路上長大的人來說是不可思議的,不知是桂花樹太普通,還是桂花路上的桂花樹太多的緣故。
如今,關於桐關鎮,陳家鵠最鮮明的記憶是李政,其次是富春江,其他的加起來也沒有他們多。這兩團記憶像種在他手臂上的那顆牛痘,隨著時間的流逝反而在長大。陳家鵠平生第一封信是寫給李政的,迄今為止的最後一封信也是寫給李政的。他在寫後一封信時想起第一次給李政寫信,是在離開桐關鎮的前一天晚上,在月光下寫的,寫信意味著他要離開李政,而寫最後一封信時他知道他們分別的日子即將結束。他要回去向李政報到,為國民政府兵器部服務,為抗日救國大業盡忠。
這選擇到底對不對?
一路上,每一次失眠,陳家鵠都會這樣發問。因為有太多的人不同意、不支援他回國,甚至包括他自己。他很清楚自己可能有的未來,他的博士論文《關於中國古代數學:周易二進位制之辨析》剛剛順利透過答辯,並承蒙《數學壇》雜誌主編馮·古裡博士的厚愛,將在來年第一期選發一萬七千字。這很難得。藉此,他可以輕鬆留在耶魯執教,可以過上體面的生活,可以繼續沉浸在由幾何方程式築建的虛擬世界裡。他不知道回去後滿腦子的幾何方程式對抗擊日寇能派上什麼用場,但每當他這樣猶疑時,李政信中的一段話彷彿是有魔力的,總會及時從腦海裡蹦出來,撲滅他的猶疑,堅定他的決心。
李政這樣寫道:
除非你已經認定,中國從此亡了,亡了你也不會心痛,否則,將來你一定會後悔的,在民族存亡關頭,祖國陣痛之際,你沒有在場。
回去就是為了在場,即使手無寸鐵,即使毫無作為;回去就是參與,就是表態,就是心意。何況,李政說兵器部也需要數學人才,雖然是大才小用了,但終歸是有用場的。他就這樣回來了,靠的是李政的一封信和他對祖國的眷戀。
因為是李政牽的頭,李政代表的又是單位,一路上他主要跟李政聯絡。中午,輪船在酆都停靠時,陳家鵠上岸給李政發了一封電報,告訴他情況,希望他派車來碼頭接,因為行李不少。
廣播裡用中英文通報說,輪船已經進入重慶地界,陳家鵠聽了興奮地跑回船艙,把正蜷在床上打盹的惠子拉起來,帶她到窗前,指著兩岸連綿、陡峭的青山峽谷,大聲地嚷嚷:“到了,惠子,到了,我們回家了!一晃又是三年,也不知我父母他們在重慶過得怎麼樣。”因為興奮,說話時面部動作太大,戴的假鬍子鬆掉了,他想重新粘上鬍子,但一時無從下手,便對上鋪的老錢發牢騷,“你看,什麼玩意兒,我連話都不能說。”
老錢跳下床,幫他粘好鬍子,笑道:“什麼玩意兒?就是靠這玩意兒,我們一路上才平安無事。”
陳家鵠拍拍老錢示謝,興奮令他話多,“我暫時保留我的看法。”
老錢瞪他一眼,“你們知識分子就是看法多。”
陳家鵠以眼還眼,橫眉豎眼地瞪著他,“你瞪我幹什麼,你討厭我就出去走走吧,你們當了我們一路的電燈泡還不夠嗎?”他們坐的是二等艙,有八個床位,這會兒其餘四人都出去看風景了,只剩下他們四個人,說話很隨便。這一路走下來,雙方已經很熟了。
老錢的助手小狄睡的也是上鋪,他下鋪一向不踩踏座,直接跳下來,像只猴子。他咚的跳到陳家鵠跟前,正經八百地問:“大哥,你說我們當‘電燈泡’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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