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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槍聲響起來,刺溜刺溜,像撒尿。
黎明時分,朱七做了一個五彩斑斕的夢。夢裡他來到一處所在,那裡栽滿槐樹,風一吹,漫天槐花。西天邊飄起一道彩虹,那道彩虹漸移漸近,光彩奪目。彩虹下站著一位美貌女子,彩虹飄在她嬌柔的頭頂上,讓朱七聯想到了菩薩頭頂上的那圈兒金光。朱七衝她咳嗽,那女子聽見了,幽幽地轉過頭來望他,不說話,只是半偏著臉淡淡地笑,潔白的牙齒在彩虹映照下閃著細碎的光。這個女人是誰?她這樣看我是不是對我有點兒意思?朱七醒來,蔫蔫地想,我應該有個女人在身邊呢,縫補漿洗離不開女人,我娘也需要有人照顧呢。
上卷 忍無可忍3
這一夜,朱老六也沒睡著,眼睛瞪著漆黑的廈子頂發呆。那上面有動靜,吱吱扭扭響,朱老六知道那是風把盛乾糧的簍子刮轉了。簍子轉著,朱老六的眼睛就變成了貓眼,他看見一條幹柴似的胳膊在摘那個簍子,是朱七他娘。朱七他娘站在離簍子很遠的地方,她好像餓了,胳膊一探一探地撞簍子。朱老六想說話,可他的嗓子像是被人捏住了,發不出聲音來。
朱七睜開眼睛的時候,東方微明,廈子裡一個人也沒有,呼號著的風將視窗的積雪砸進來,摔得到處都是。
朱七圍著被子悶坐了一氣,一捶炕沿,騰地跳下炕來,火盆裡的灰燼被踩得彈起老高,揚了個滿天飛。
沒有日頭的天空藍幽幽的,又高又遠,一隻老鷹在遠天盤旋。
一起放過木頭的夥計見朱七老遠晃過來,低下頭喊起了號子:“嗨喲!嗨喲!嗨喲!”
朱七笑笑,不搭話,抿兩把褲腰,挽挽袖子搭上了手。
天擦黑的時候,把頭陳大脖子拉起正在坐著歇息的夥計們說:“哥兒幾個打起精神來,緊攆一步,加把勁兒把胯子坡上冰溜子快要溜倒的那棵紅松放倒就收工,完了都上我家吃狍子肉去。”大夥兒一聽,登時來了精神,一個個眼睛賊亮,像下煤窯用的瓦斯燈。陳大脖子率先動了手,大家互相打量一眼,發聲喊,三五下放倒那棵紅松,呼啦一下湧到紅松兩邊,自找位置,穿好了大攀(抬木頭用的扁狀繩子)。
“夥計們吶——哈腰掛呀!”陳大脖子長長地吼了一聲。大夥兒兩腳在地上蹬瓷實了,肩膀頭拱到槓子底下,繃得緊緊的繩子嘎吱嘎吱響,就像豬啃蘿蔔。“夥計們吶,嗨喲!穩住步啊,嗨喲!掙了大錢,嗨喲,打壺醋哇,嗨喲嗨喲!向前走哎,嗨喲!邁小步哇,嗨喲!邁著小步上大路哇,嗨喲嗨喲!炕上有個小媳婦啊,嗨喲!叫聲媳婦啊,嗨喲,你別吃醋哇,嗨喲嗨喲!一掀門簾啊,嗨喲!上了炕啊,嗨喲!半夜我給你焐小肚啊,嗨喲嗨喲……”陳大脖子領著號子,大夥兒賣力地應著。身上用著力氣,心裡想著陳大脖子他老婆燉的狍子肉,幾個人麻利地把最後這根木頭碼上了窠子,屁都沒來得及放一個。這時候,夥計們已經互相看不清楚了,最瘦的張九兒隔三步遠看,就像一隻身披黑襖站在那兒的野狗。陳大脖子一聲令下:“老少爺們兒吃飯嘍!”夥計們擱下傢伙,樂顛顛地跟著他往山下的木棚裡跑。
朱老六回頭掃了朱七一眼,甕聲道:“看樣子老把頭沒想攆你走呢。到了他家要緊規矩點兒,叫你喝酒你就喝,不叫你喝你千萬自己有數,喝多了埋汰……人家老把頭媳婦是大戶人家出來的,見不得咱們這些粗人撒野呢。”看著不吭聲悶頭疾走的朱七,朱老六怏怏地嘆了一口氣:唉,聽說我這個兄弟上山這年兒半載好上女人這口兒了,可千萬別出洋相。一路走,朱老六一路悶悶地想,昨夜我夢見三嬸子是怎麼個意思?得有個年兒半載沒夢見她了,是不是家裡真的沒飯吃了?老七這個混蛋可真夠讓人操心的。朱老六想起他跟朱七兩年前從村裡出來時的情景,那天下著很大的雪,天跟沒睡醒似的陰。三嬸子抹著眼淚送他們到村口,拐過村東二道溝的時候,三嬸子被大雪淹沒了,只看見一個孤零零的黑點兒。朱老六三歲上沒了爹孃,朱七的爹把他接到了家裡。十幾歲的時候,朱七他爹走了,是讓癆病給憋死的。三嬸子沒拿他當外人,朱老大有時候戧他幾句,三嬸子還扇老大的脖頸子。一路走,朱老六一路嘆息,他最擔心的還是四哥……八年前在老家,朱四惹了一場禍害。那天鄉公所的人逼著朱家“交出荷”(納糧),把三嬸子的頭打破了,朱四提著一把斧頭就把那個人給劈死了。
朱老六想,以後見了四哥可得囑咐囑咐他,兵荒馬亂的,在外面千萬藏好,朱家沒幾個整勞力了。
朱七橫著身子呼啦呼啦地趕在前面,朱老六哼了一聲,胸口驀地就是一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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