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雞蛋用籮筐裝,吃不完就肥田了……
第一章 紅喪(1)
一
山邪了,山上的所有野物都成了精。
這年的春節,北風呼嘯,氣溫陡降,狂怒的山岡上到處是慘白的冰凌,閃爍著令人絕望的死屍般的氣息。山峰和森林殘酷的線條裡,好像沒有了生命的痕跡。正月初一,老打匠(獵人)白秀的二兒子白中秋一出門就碰見了兩頭野豬打架。
山上的樹都凍死啦,路都凍斷啦。有一天早晨人們起來,就看到山上那個吼天的咕嚕瀑布一下子變成了一塊冰疙瘩,驚天動地的流淌聲突然不見了;人們吃水要到潭裡架木材燒上一天才能化開個口子。那山頂上,住著兩孤老宗七爹和七婆,又冷又嚇的,朝山下坳子裡莫名其妙地吶吶大喊:“啊喲——啊喲——”有人看見,那喊出來的話從空中跌落下來,是兩個長長的笤帚般的冰渣子,就像天上橫過的掃帚星,落到村長毛普通面前,叭地一下破碎了,後來才發出“啊喲——啊喲”的聲音。村長聽出是宗七爹的喊叫,就來喊白中秋,讓他上去看看。
白中秋無所事事,像條狗蹲在火塘邊烤得又沉又軟,加上連日酗酒,大腦嚴重萎縮,就像一罐糨糊,迷迷糊糊聽見村長要他上山,從牆上取下他爹的那杆老槍就往外走。可他爹大聲喊住他,說:“別拿傢伙。”白中秋說:“山上詭哩。”他爹叱罵:“狗雜種,畜生也有三天年!”
白中秋受了一肚子委屈,心想又不是我要上山的,這日子上山,不拿個傢伙心虛著哩。他朝地上啐了一口,嗓子被凍得硬梆梆的,話翻騰了半天出不來。正月是忌月,打匠們叫紅喪月,獸好打,人會遭殃。他又不是個娃子,老大不小了,他知道這個。他多大?比他爹小,比兒子大。兒子多大,爹多大?他都不知道,也不需知道,知道了也記不住。在這鬼不生蛋的神農架深山老林裡,樹上爬滿了蒼苔,屋前屋後的田土中滾動著死人的骷髏;牛羊的叫聲像野獸一樣孤寒,屋頂上落滿了樹籽和雀屎。這裡的人沒有時間概念,沒有年齡概念,沒有生死概念。過日子就是個估估數。活到哪一年了,活到哪個歲數上了,這有什麼要緊呢。反正日子差不多,每天太陽從東邊出、西邊去。進進出出就是那麼些人。自收自吃,自傷自療,自死自埋,生死在一起。死了的人還可以回來。大約是前年,白秀徒弟舒耳巴的爹死了,前幾天大家看到他還在村子裡亂躥;舒耳巴家門口時常會有一捆柴禾,誰打的?不知道,反正那柴燒出來一股棺材味——這是舒耳巴兒子糟蛋說的。白秀的另一個徒弟扈三板的丫頭去挖藥材,親眼看見林子裡有十幾個過去村上的老人,圍著一塊長苔的石頭打牌。見她來了,轟地散了。那丫頭拿回來一張牌,是椴樹坪上劉細娃老爹的一塊靈牌。
不過,不曉得年齡與兩點有關:一是村長毛普通僅有的一份村民花名冊,被老鼠啃得七零八落了。這是村人生生死死惟一的一份檔案;另一點,這裡的人都高壽,活到一百歲簡直不算什麼。有人懷疑山上的宗七爹和七婆,是世上活得最久的人。因為在去年約一百二十歲上死去的鞏杵子就說過,他來白雲坳做上門女婿時,宗七爹就是老人了。鞏杵子的年齡是鎮裡的民政幹事給推算出的。可前幾年,這樣的老人與人一起喝酒時,人家還灌他,與他划拳,根本不把他當老人看。神農山區有酒規一百零八種,最奇怪的是敬酒自己先喝,然後把自己的杯斟滿了遞過去,讓對方喝。桌上若十人,就是十杯,加上自己的門杯,就是十一杯。酒杯擺在被敬者的面前像一堆毒藥,裡面盛滿了敬酒人陰險的祝福。——這叫“趕麻雀”。如酒過三巡,就是三十三杯。可沒有喝死的。都是八十多度的苞谷老燒啊!這鞏杵子年輕時殺豬,乾的是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營生,也不信什麼佛啊菩薩呀,卻輕輕鬆鬆活到了高壽。村裡十有八九都是打匠,把山岡上連飛帶跳的東西全殺光了,也沒見什麼報應,還是天天圍在人家裡“趕麻雀”喝酒過神仙日子。
糊里糊塗活到又一個春節的白中秋被村長指派後,心臟一陣騰飛,感覺有點不大對勁,堅持著背上槍出去,踏出門檻就滑了一跤,頭震得麻了半天,分不清東南西北。走到溝裡,聽見一陣撕心裂肺的豬叫,就看見林子裡有兩個黑傢伙。走近一看,是三個,三頭野豬,兩頭咬一頭,咬得天昏地暗。白中秋一個激靈,感到襠裡有一線熱意,看得發了呆,哪敢打啊。三頭豬,三頭門板樣的野豬,頂好些老虎狗熊,一豬二熊三虎。豬可是真正的林中之王。你若惹了它們,一槍沒死,三頭豬就轟上來定把你五馬分屍。就算這日子能開槍,這杆老爹的老銃又沒個準頭,除了爹會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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