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瑰麗多彩的百年鄉野傳奇:刺蝟歌 作者:張煒
你淚水橫流(1)
“棒小夥兒叫廖麥,一生一世把你愛,愛啊,往死裡愛啊,使牙咬,用腳踹,呼啦啦摟進咱的懷!廖麥!廖麥!”美蒂高一聲低一聲喊著,念順口溜逗他,一遍遍呼叫,可對方還像死人一樣仰躺著,後來連喘息都沒有了。這樣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他總算動了一下,接著呼哧呼哧喘氣了:鼻孔張大,兩股熱辣辣的氣流刷刷掃過她的臉,她的喉,她鼓脹脹的Ru房。她蹲在炕上,驚得合不攏嘴,屏住呼吸盯了好一會兒……像說悄悄話似的,她貼近他的耳根又念起了順口溜,伸手去撫摸他。
誰見過八月天裝死的男人哪,不想好好活的男人哪,二十年前的棒小夥,發燒三十九度不吞一粒藥丸的犟傢伙,可憐的一家之主啊,一絲不掛的心肝啊。美蒂跪在炕上看他,又望窗外。遠遠近近的田野上麥茬齊斬斬的,就像男人剛剃過的短髮;一棵兩棵柳樹,一道兩道光影。老天,毒日頭一生出來就是水銀色,它與這望不到邊的土地的主人一個脾性,兇狠如烙鐵啊。土地的主人換了一茬又一茬,過去姓霍、姓公社,如今姓什麼?美蒂把小鳥呼氣似的聲音吐在心裡:姓唐……
美蒂跪在男人面前,咬了咬他的兩個|乳頭,像蠶豆一樣硬。她把耳朵貼上心口去聽,想捕捉由遠到近的雷聲:轟隆,轟隆隆。沒有。她嫌一大把濃髮礙事,乾脆用細繩紮起來。她一鳰一鳰度量他的胸廓、雙臂、大腿,在結實的小腹處停下來。“我的棒小夥兒,廖麥啊,孩子的親爹,你該不是要死了?”她站起時驚慌失措,手忙腳亂,環顧四壁,突然伏下身子去咬他的胳膊,又咬他的腱子肉。
炕上的男人雙眼睜開了一條縫。就像另一個世界射來的目光,陰涼陌生,讓她打了個哆嗦。“哎呀你嚇死我了。你快說話啊。”她一叫,他的眼睛又閉上了。她垂下頭重新咬起來,一點點加大力氣。八月的陽光落在這黝黑的肌膚上,冒出一股烙餅的香味。“我焦急啊廖麥,你心裡知道我多麼急。咱家裡不能一天無主,可你硬是昏睡了三天三夜。什麼事情都好說好商量,我什麼都聽你的,都聽你的行吧?”她在啃咬的間隙裡咕噥著,那隻比常人略大一些的嘴巴溼漉漉的,一張一合印在他的頦上、喉結上。
他終於睜開了眼睛,漸漸睜得像往日一樣大,黑白分明。他直盯盯瞪住她問:“你聽我的?”
她深深地點頭,像個日本女人一樣長跪不起。
“那好,那你——就從頭全講出來吧!”
由於連續三天的高燒,他的聲音乾澀無力,不過在她聽來卻像扔出來的一個個生鐵塊,全都迎面砸在自己臉上、胸口上,她不得不用雙手護住熱氣騰騰的胸脯。“廖麥啊,你燒迷糊了吧,你讓我講什麼啊?”
“你知道該講什麼。我讓你從頭講。”
美蒂去拭他的腦瓜,去親他一層白屑的嘴唇。他無動於衷。他用力咬著牙關,咀嚼肌繃得緊硬,尖利的目光好像在固執地詢問:不講嗎?
“你讓我講什麼?你這個淘氣的大孩子!瞧這腦瓜啊,像剛出鍋的燒餅一樣燙哩。”她親他的額頭,扳他的雙肩,想一邊親吻一邊將他拉起來。這一刻他也許倦了,也許真的有些馴從了,偎上妻子胸前,隨她坐直了身子。汗水雨澆般嘩嘩湧流,額頭、前胸,還有小腹,一霎時變得溼淋淋的。他身上冒出一股焦煳味兒,臉色突然變得慘白,一雙眸子閃閃逼人——美蒂的笑容一下就被這目光錐回去了,剛到嘴邊的幾個字也咽掉了。還沒等她開口說什麼,男人的大手硬生生地拽住了她的頭髮。她給拽得使勁仰頭、仰頭,可她一直忍住,一聲不吭。
廖麥從高處端詳這一大捧濃濃的好頭髮:粗密如苘麻,順著耳後披下,被他一把拽定。他攥不透這女人的神秘之絲,無論怎麼用力也還是一絲一綹地逸出。瞧她至今仍是個時尚之女,頭髮染成了一綹金黃一綹火紅,說穿了不過是想過一回洋癮。說真的這一頭披髮總惹得他喉頭髮脹,讓他像一個小夥子那樣熱血周流。可是夠了,好日子該過去了。廖麥把這一大把濃髮挽在手腕上,然後狠力一拽。他料定她會疼得呼喊,可是沒有,一聲不吭。他推她的後腦、脖子,拽,左右搖擺,用膝蓋抵緊她的背部。這傢伙背上已經有了不薄的脂肪層,此刻正透過潤溼的面板髮散熱量。太熱了,他的膝蓋終於給灼疼了。足有一刻鐘的時間廖麥攥定了沒有動,只從上方看著她:嘴巴大張,潔白的牙齒露出了多半;紅潤的雙唇,微胖的下巴;大股的淚水從長睫上湧出,又順著鼻側和腮幫往下流,流進米色小布衫裡,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