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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早上十年八年他不知會怎樣呢,而今卻只是讓她伏在懷中,久久地嗅她周身散出的奇異香氣。一個頭發呈顯紫黑的女人,渾身泛著蜜色、滲著一層凝脂樣光澤的女人,此刻像一隻羊羔那樣無邪地看人,伸手撥動他鐵黑的胡茬。“麥子啊,我們一生一世別再分開,為了這一天,我死過了幾遭又活過來;我吃遍了人世間所有的苦楚,為你把孩子生下來,讓她成活,讓她等自己的好爸爸哩!我總算等到了這一天,我們贏了,你抬頭看哪,這是咱的家,咱的農場,咱們一家三口都在一起了!”
廖麥聽著,一聲未應。他心裡永遠難忘歸來的日子,更難忘她喜淚飛濺的呼號。他驚奇的是一個女人為了自己的心愛竟有如此堅韌的恆念,為此她可以受辱、捱餓,可以忍受鞭笞腳踢,可以一年年掙扎著活,可以在槍刺下奔跑……這都是真的,這要不是親眼所見親身所歷,誰也不會相信。是的,她贏了,他們都贏了:這一天來到了,她整個人從此一下變得簇新,成為太陽底下永恆的新娘。
他們開始了十年整飭。這片園子必須完美無缺,每一寸土、每一棵樹,都要經受一個男人和女人的撫摸。這湖塘是原有的窪地積水自然形成的,廖麥將其重新規劃,挖出了迴圈的水道,清除了淤泥蕪草,植下了睡蓮——他將它潔白的花朵比做妻子,把它舒展的碧葉比做她的衣裙。他動手設計新屋,刻意加蓋一層閣樓,只為了與美蒂一起偎在小窗前面,看海和船。他天天與羊、花斑牛,與梧桐樹和小路旁的牛眼菊,與一切有生命的東西對話。
人生竟有這樣豐厚的回報,令人生疑!十多年的浪蕩、亡命,最後是隱姓更名求學,最終有了一份公職——可他即便那時還是日夜忐忑不安,睜開眼睛就是思念。那些日子他做夢都不敢想的是,正因為自己擁有了一個無所不能的女人,這裡的一切都在發生令人震驚的逆轉:她竟然逼著唐童收回“殺”字,打理起這麼大一片園子,還養大了一個女兒。
“十年了,我一直把這個家、家裡的一切當成一個夢。夢快醒了,媽的你瞧,唐童這會兒果真要收回這片地,要趕我們走了!”廖麥望著窗外。
美蒂呼吸急促,臉色有些蒼白:“麥子!麥子!唐童可不是白要這片地,他是要出一個高價買咱的。”
“多高的價?”
“還不知道……反正是挺高的價哩。你知道他的工廠要蓋過來,一直蓋過來。”
廖麥冷笑:“可我不賣。這是我的命。”
“我也想拖下去,我也想啊……”
廖麥一直盯著她。她被盯得受不住,把臉轉開。他再次去看窗外,像是自語:“山、海,還有平原,和人一樣,都有自己的命啊!也不過七八十年的時間,這裡由無邊的密林變成了不毛之地!你從海邊往南、往西,再往東,不停地走上一天一夜,遇不見一棵高高爽爽的大樹,更沒有一片像樣的樹林!各種動物都沒有了,它們的死期一到,人也快了。這是真的,父親在世的時候就這樣說過。”
“麥子,麥子啊,你又開始咬文嚼字了。快別這樣,別這樣說……”
“你知道我一直有個心願,就是記下這七八十年間,鎮上的事、它周邊的事,寫一部‘叢林秘史’。可是唐童現在要趕我們走,我才剛剛安頓下來呢,剛坐到桌子邊,他就要逼我重新流浪。”
美蒂咬住嘴唇,搖頭:“不,咱只要搬到大河西,就有更大更新的農場了;還有,咱蓋了書房,就是讓你讀讀寫寫撒歡兒高興的,因為你喜歡這樣啊;可是你不能真的搬動文墨,你不能忘了父親是怎麼死的——搬動文墨招災惹禍啊!”
“不,我就是要從頭記下,我有一個心願。這是鐵定無疑的事:寫一部‘叢林秘史’。”
“你要記下什麼啊?”
“什麼都記下,從頭……”
“麥子,麥子啊!”
“這是鐵定無疑的事:我要從頭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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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好畜生(1)
家畜養在欄裡,野畜散在林中。沒有野畜哪有家畜,沒有畜生哪有人,沒有林子哪有野畜。老天爺探頭往下看這塊好地方,如一頭花鹿犄角插進了大海,三面都是水。無論是山巒還是平原,到處都是樹木。西面南面都是高山,是丘嶺,起起伏伏伸入大海,漸漸化為一片平原。丘嶺北側人煙最稠密的地方叫老棘窩,這兒的人個個都與林中野物有一手。
結交野物是棘窩村的傳統。傳說村裡最大的財主霍公,他二舅是一頭野驢。有人見過財權蓋世的霍公,說他也長了一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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