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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時聽見了牙齒的碰撞聲。
“從今天晚上起,小姐幾點鐘上街,幾點鐘見了什麼人,你都要記下來,記在腦子裡,七天向我報告一次。——手錶你認不認得?我會派人教你。”
當天晚上我就遇上麻煩了。
我一個人把自己關在屋子裡,悄悄上了閂子。我想數錢。我知道我有十塊大洋,老爺剛給的,可是我要數。數錢的滋味真的太好了。每數一塊都一陣欣喜。第一塊是第一塊的感覺,喜從頭上起。第五塊又比第六塊高興,前面有村,後頭有店,真是上下通達兩頭有氣。第七塊的時候心裡又不一樣了,滿足,富裕,要什麼有什麼的樣子。還有那塊表,那也是我的。大上海真好,姓唐真好。
我把手錶塞到席子下面,拿起洋錢一塊一塊碼在床框上。我儘量像老爺那樣,把動作放慢了。十塊洋錢搭在了我的面前,像一隻煙囪,洋溢位大上海的派頭。我蹲下身子,目光與床框平齊,爾後把目光一點一點往高處抬。這隻煙囪在我的鼻尖前頭高聳萬丈了。我的心頭禁不住一陣狂喜。我想起了我的豆腐店,想起了每天中飯綠油油的菠菜與白花花的豆腐做成的神仙湯。
“發財了?”我身後突然有人說。
我嚇了一跳,猛地回過頭,小金寶正立在我的身後,我弄不懂她是怎麼進門來的。我明明閂好了的。小金寶抱著兩隻胳膊,挑一挑眉尖,問:“哪來的?”我反身撲在洋錢上,我的身子下面響起了洋錢一連串的響聲。
“哪來的?”小金寶的聲音和錢一樣硬了。
上海往事 第四章(6)
我不吭聲,只是望著她的腳尖。
“是偷的?”
我不說話。
“偷哪兒的?”
我還是不說話。
小金寶不問了,小金寶坐在了我的床邊,卻慢慢摸起了我的耳垂。這是老爺摸我的地方。我感到他們兩個人都是喜愛摸人耳垂的。小金寶大聲說:“柳媽!”
馬臉女傭又慌張又笨拙地走了進來。馬臉女傭垂手躬腰站在了小金寶面前。“讓我看看小乖乖——今天看老六。”馬臉女傭點了頭出去了。我緊張起來,我緊盯著小金寶,知道要發生什麼。
馬臉女傭端進來的又是一條蛇,是一條通身佈滿白色花紋的古怪東西。那條粗長的花蛇蠕動得極慢,通身上下有一股警告性。
小金寶突然推開我,把床框上的洋錢猛地擼進蛇缸裡去。花蛇受了驚嚇,沿了玻璃壁不停地翻騰。小金寶擼完錢揪住我的耳朵,把我拉到蛇邊:“你拿,你再拿!你姓唐,錢也姓唐,你撈上來一塊我再賞你一塊——哪裡來的,你給我說!”
“我偷的。”
三
回到小金寶的小洋房已是深夜。小金寶的小洋樓裡所有的燈都開啟了,弄得脆生生的明亮。我一進門就看見了堂屋正中央開了一盆玫瑰,紫紅色玫瑰開得吉祥富貴、喜氣洋洋。馬臉女傭早就在門口迎候了。開啟這麼多燈一準是小金寶吩咐的,這個不安分的女人過幾天總要弄出一些花樣。
就是在這個燈火通明的晚上小金寶讓我喝酒的。小金寶洗完澡,極其意外地拉響了銅鈴。我一聽見鈴聲一雙腳馬上在地上胡亂地找鞋。我跑到小金寶面前,她早就在躺椅上躺著了,身上只裹了一件白色浴巾。她蹺著腿端著一杯酒。我說:“小姐。”我低下頭才發現腳上的一雙鞋穿反了。小金寶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嘴角露出一絲冷笑,說:“猜猜看,我叫你來幹什麼?”我想了想,搖搖頭。小金寶用下巴指著身邊的茶几,茶几上放了一杯酒。小金寶說:“桌子上有酒,你端起來。”我端起酒,小金寶懶洋洋地說:“臭蛋,陪我喝酒。”我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嘟囔說:“我不會喝,我沒有喝過……”小金寶翻了我一眼,問我說:“你有沒有吃過藥?”我用雙手托住酒杯,照實說:“吃過。”小金寶無精打采地說:“那你就當藥吃。”小金寶伸過手來,和我碰了杯,碰杯的聲音在半夜裡聽起來又熱鬧又孤寂,小金寶一仰脖子,喝光了,把空杯子口對我不停地轉動,一雙眼意義不明地盯著我,含了煙又帶著雨,我抿了一口想放下,小金寶綿軟的目光立即叉出了蛇信子。我一口灌下去,猛一陣咳嗽。小金寶放下杯子,關照說:“挺你的屍去。”
宋約翰進入小金寶臥室是在我熟睡之後。小金寶依舊坐在鏡子面前,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對著鏡子和自己乾杯。酒杯與鏡面發出極細膩的悠揚聲,由粗到細,清清脆脆的尾音液體一樣向夜心滑動。小金寶聽見了腳步聲,是那種依靠通姦經驗才能聽得見的腳步。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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