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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安閒潮溼裡慢慢悠悠地進進出出。小鎮清晨的人影影影綽綽,有點像夢。人們用問候、咳嗽與吐痰拉開了小鎮序幕。很遠的地方有雞鳴,聽不真切。路面石板的顏色加重了霧氣的溼溽感。鐵匠鋪升火了,一股黃色濃煙夾在霧氣裡順石街的走向四處飄散,消失得又幽靜又安詳,帶了一點神秘。我走到鐵匠鋪前。一個強壯的鐵匠正在拉一隻###風箱。隨著風箱的節奏爐膛裡一陣火苗一陣黃煙。烏黑的鐵鍋架在炭火上,似乎有了熱氣,鐵匠猛咯了一口痰,狠狠地吐進了爐膛。
我發現只有東面的隔壁鄰居還沒有開門。門板一塊一塊捱得極緊,沒有一點動靜。我剛想停下來,阿牛坐在門前不耐煩了,對我說:“快點快點。”我進了屋,看見阿貴與阿牛已經在前門後門把守住了,小金寶站在樓梯對著堂屋打愣。南門外是往來穿梭的尖頭舢板。北門外是穿梭來往的男女行人。阿牛命令我給他們泡茶。剛泡好茶小金寶立即命令我去給她買衣褲、鞋襪、牙刷和菸酒。小金寶扯過阿牛的錢袋,順手又給了我一塊大洋,沒好氣地對我說:“還不快去!”我出去了,我可不傻,我轉了一圈買回來的只有一雙木屐、一隻鞋刷、一小壇黃酒、一包旱菸絲和一隻旱菸鍋,外加幾隻燒餅。我把這些東西一股腦兒放在桌面,等待小金寶發話。小金寶看了桌面一眼,伸手拿起了黑毛鞋刷,說:“你買了些什麼?你都買了些什麼?”小金寶捂住我的腦袋大聲說——“你給我拿去刷牙,你刷給我看!”阿貴坐在南門自語說:“我就聽說過鞋刷、鍋刷、馬桶刷,從來沒聽說過牙刷。”小金寶拿起桌上的東西一氣砸到了河裡,指著我的鼻尖說:“給我去買,給我挑最好的買!”
我沒有立即出去。我走到灶前開啟蓋罐,往食指上敷些鹽屑,而後在嘴裡搗來搗去。我把食指銜在嘴裡時故意側過腦袋,指頭在嘴裡運動得格外誇張。漱完嘴,我咂巴著嘴巴,似乎十分滿意。小金寶疑疑惑惑地走到我剛才刷牙的地方,也弄了些鹽,把食指送到嘴裡去。她的嘴巴咧得又困難又難看。她擰緊眉頭完成了這個每日開始的必需儀式,嘴裡鹹得不行了,一連漱了好幾口都沒能衝乾淨嘴裡的鹹氣。刷完牙小金寶似乎有些餓,她從桌面上拿起一隻餅,在桌角上敲了敲,很努力地咬了一口。她儘量往下嚥,但該死的燒餅木頭一樣立即塞滿了她的口腔。她咀嚼的同時燒餅屑從兩隻嘴角不可遏止地掉了下來。小金寶一把扔掉燒餅,啐了一口,扶在灶邊就是一頓亂吐。阿牛撿回燒餅,在###上擦了擦,說:“上海真不是人呆的地方,這麼好的東西都咽不下去了。”書 包 網 txt小說上傳分享
上海往事 第六章(4)
二
小河裡駛過來一條船,這條尖頭小舢板是從西面駛來的。划船的是一個女人,三十四五歲了。她的舢板的尾部拖著長長的一排茅竹,扁擔一樣長,上下都有碗口那樣粗。女人的小船還沒靠岸,船上的女人一眼就看見我們這個屋子已住人了。她從船上站起了身子,一邊捋頭髮一邊茫然地朝這邊打量。她的劉海被早晨的大霧洇溼了,綴著幾顆透亮的水珠。她半張著嘴,流露出一絲不安。她把小舢板靠在隔壁西側的石碼頭,把茅竹一根一根從水裡撈上來,水淋淋地豎好,碼在沿河的視窗。隔壁傳來開門聲,聽得出有人正在和女人說些什麼。女人一面小聲說話一面用眼睛往這邊瞄。小金寶就在這時走進了她的視線,小金寶的眼睛狠狠瞪了一回,“看什麼?你自己沒有?”女人顯然被小金寶嚇壞了,一時沒有明白過來小金寶到底說了什麼。女人的手一鬆,茅竹便一根一根倒在石碼頭上,發出空洞清脆的響聲。那些竹子掉進了河裡,橫七豎八浮得到處都是。小河對岸的女人笑得彎起腰,她們零亂地議論起這邊的事。一刻兒用嘴,一刻用眼神。
我這一回買回來的只有煙。是水煙絲和水煙壺。我把東西放到桌上,看著小金寶的臉鐵青下去。阿貴吃著燒餅說:“這回可真是最好的。”我不等小金寶發作拿起錫殼水煙壺往裡頭灌水,再捻好小煙球,塞好,把水煙壺遞到小金寶的手上去。小金寶望了望兩個看守,到底熬不過煙癮,就接了過來。小金寶接過水煙坐了下去,急切地等我給她點火。可我不急。我到灶後抽出一張草紙,捻成小紙棍,而後放在手上極認真極仔細地搓。我搓得極慢。我瞟了一眼小金寶,煙癮從她的嘴角都快爬出來了。我搓得越發認真仔細。成了,我划著了洋火,小金寶迫不及待地伸過了腦袋。我故意沒看見,點著了紙捻,卻把點著的洋火棍丟了。我迅速吹滅明火,紙捻飄出了一股青煙,我給小金寶示範。一遍,吹出火,再吹滅,恭敬地把冒著青煙的紙捻遞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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