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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掩著,看
不清他的眼是睜是閉。他一副睡著的樣子,木呆呆的,可說出
的話十分清醒。我還記著他在牛角谷用梳子拌炸藥的情景,眼
下他做的是不是同一件事,我不明白。如果是同一件事,他要
炸誰,一個出獄的人他到底要炸個誰,一個做了綠龜的男人究
竟要炸個誰,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明白。可是我明白我得幫忙。我
明白我不能多嘴。我還明白他這隻貓逮住了我這隻鼠,我跑不
掉了。
回到小耳房,我琢磨要不要告發。告訴老爺沒有用,得告
訴大少爺,只有大少爺能阻止可能發生的事情。我想到天明,最
終決定閉嘴。
閉嘴比多嘴安全。
我守著咯嘟咯嘟的聲音。
守著它!
心裡踏實多了。
炳奶耳聾,聽不到偏房的動靜。可是她的鼻子很厲害,能
聞出各種各樣的氣味兒。右角院那邊吃餃子,她在左角院能聞
清人家擱的是什麼醋。一天早晨,炳奶跑到正院跟老爺說:二
少爺整天煉仙丹呢,去個人看看吧,我掂量他把自己的膽汁兒
擠出來拌藥面了,不是味兒I老爺吩咐大少爺去照看一下。大
少爺去了,除了裝滿藥粉的瓶瓶罐罐,沒看出有什麼名堂。大
少爺說:少擺弄這些髒東西,汙了你的槍傷,哪天是個好呢?l
二少爺說:傷遲早得好,我圖的是個痛快。大哥你晚上來
角院看熱鬧吧,我和耳朵給你們變個戲法兒裡
大少爺沉著臉走了。他對弟弟的愛好不感興趣。二少爺把
我扯上,可我並不知道他的戲法是怎麼回事。我不知道二少爺
晚上到底要幹什麼,心裡很緊張。那天是火柴場的假日,我縮
在小耳房裡一天沒動地方,大氣不敢出地盯著角院裡的動靜。
天氣很好,陽光穿過藤蘿架射進廊亭,照在人的身上和棋
盤上。二少爺和大路殺了一盤又一盤,午飯也端到石桌來吃了。
兩個人殺得很高興,還喝了酒,洋活說得高一聲低一聲,聽起
來都是快活的意思,等倆人合著嗓子唱起洋歌,快活得都讓我
有點兒害怕了。下午,五鈴兒陪著少奶奶進了廊亭。在石凳上
鋪了皮墊兒,少奶奶在丈夫和洋人之間打橫坐下了。少奶奶還
是老樣子,盯著棋盤,臉白白的像一朵大花,兩隻眼像花上的
蝴蝶。她一直守到他們下完最後一盤棋。下棋的雙方酒勁兒沒
退,一直很高興,只是下棋的作派與往日大大的不同了。好像
是二少爺先開始的,大路打了一個愣,隨後跟上。他們每吃掉
一個棋子就把它用力一丟,丟進離著好兒丈遠的水塘。丟一次
笑一次。棋子兒一枚枚漂在荷葉中間,像一群小魚兒。棋下完
了,他們也累r,靜靜地在廊亭裡歇著口少奶奶的臉顯得更白,
盯著空棋盤不肯抬頭。我走出耳房,用。平日撈雜物的網子撈棋
子兒。二少爺看見了我,笑了笑,沒說話。大路也看見了我,見
我胳膊太短,就興沖沖地跑過來幫忙。二少爺咕嚕了一句什麼,
大路啊了一聲,把網子的竹把兒搶過去,臉、脖子和鼻子彤紅。
二少爺說:五鈴兒,進屋拿梳子去。
五鈴兒把梳頭盒子端來了。
二少爺披散著頭髮。
少奶奶深深地埋著頭。
二少爺說:玉楠,你給我梳吧?
少奶奶說:要辮子麼?
二少爺說:要吧,總該有個人樣兒了。
少奶奶說:頭髮還是短。
二少爺說:短就短,隨便你梳什麼。
少奶奶站到二少爺身後,大肚子差不多碰了他的脊樑。少
奶奶梳得很用心,間疼不疼,緊不緊。二少爺說不疼,不緊,很
好。梳著梳著就不說話了,整個院子只能聽到木梳刮過頭髮的
聲音,還有線網在水塘裡撩水的聲音。大路不往廊亭那邊看,一
眼也不看,專心地盯著水中的棋子兒,好像它們真的是些小魚
兒,不小L;會跑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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