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部分(第3/4 頁)
?怎麼兩個名字不一樣?”
她遞給我兩張紙,一張病危通知書,簽字的是林佳喜;一張死亡通知書,是我剛剛簽下的。我一時語結,只支支吾吾著“我……”,那護士以為我說的是我才是丁建業的家屬,又問:“那這個林佳喜又是誰啊?不是家屬怎麼可以冒籤病危通知書呢?這是要追究她責任的。她人呢?”說著從我手上奪過通知書,嘴上不耐煩地嘖嘖兩聲,就要走出護士站。
我忙攔住她,“她才是死者的家屬,是我籤錯了。”我實在找不到更合理的理由。
“籤錯了?”她挑眉望向我,又不耐煩地責備,“你這人怎麼回事啊?吃飽了撐的,這怎麼能籤錯呢?這是可以隨便籤的嗎?”埋怨完了,將那張死亡通知書上的字狠狠劃去,命令道:“叫死者的家屬過來簽字!”
我只能灰頭土臉地往回走。毓敏秀已經扶著哭做一團的林佳喜走過來了。兩個孩子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後。她們已經忘記了彼此的嫉妒和不快,在痛苦的環境裡結成了聯盟,雖然那小女孩仍緊緊地保護著那兩個一模一樣的木雕。
“他們說要家屬簽字。”
毓敏秀和林佳喜震驚地抬起頭看我,怔愣了一會,又同時低了下去。林佳喜吸了一下鼻子,從我身邊走了過去。
太平間裡很冷,冷氣嘶嘶地向外冒,像從夏天一步走進了冬天。林佳喜走得很慢,幾乎是一步三打抖。她慢慢地在床頭的吊牌上尋找丁建業的名字,在他床前停下來。他身上蓋著白床單,上面有斑斑點點的血跡。他身子的輪廓清晰地凸顯了出來,只是有些地方扭曲了。他躺在一大群白床單中間,那麼毫不起眼,那麼冷清。
死亡是人生的一項必修課,總有人得天獨厚處理得慢斯條理,總有人略有欠缺以至於匆匆忙忙奔赴,也有些人可能連想都沒想過,人就死了。我的手始終有些顫抖,空氣有些凝重,帶著涼涼的死亡的氣息。法律意義上,他的死已經與我無關。可我記得,曾有一年夏天,我們曾經很近很近地靠近過死亡。我們躲在厚重的木門後面,卻覺得自己無遮無攔。他牽著我的手,曾經給過我一種叫做安全感的東西。在以後的歲月,他曾經想好好地愛我,只是我辜負了他。就為了這點恩情,我想我應該送他最後一程。
林佳喜顫抖地掀開蓋著他的白床單,只到他脖子的位置。他的右眼眶撕裂了。右顴骨有擦傷。額頭上有傷口,頭髮上粘著一些血跡。除此之外,他還是跟過去一樣,只是臉色變成了暗青色。她沒有再掀下去。我不能想象肋骨斷裂刺穿肺部是什麼場景,是不是像建築物的框架轟然倒塌露出鋼筋水泥樣的支離破碎,我不敢看。他的一隻腳露在外面,分開的五趾僵立著,就像被什麼東西凍僵的五指。
林佳喜的聲音從輕輕的吞嚥聲慢慢變成了壓抑的流淚聲,再變成抑揚頓挫的哭叫聲,帶著一些喃喃自語似的咒罵,就像歌仔戲的苦旦連帶著唱詞一樣。我突然不合時宜地想她唱苦旦應該也會和她的小旦一樣出色。我猜她可能會像那些撒潑的女人一樣瘋子似的衝上去揪著那人的手臂搖晃再搖晃,叫囂著還她的丈夫,哭喊著他豬狗不如,害她失去了生活的支撐,還應該抱著孩子頭髮散亂地跌坐在地板上,以博得大家的同情。那個愣頭愣腦的查甫郎,還青澀地只能用反叛和假裝堅強來偽裝自己的勇氣,還可以透過眼淚博取同情和金錢。但她沒有那樣做。大概不是因為她仁慈或者矜持,她只是沒有立場而已。
我平靜地走到門口。毓敏秀抱著丁惜看著我,只是靜靜地看著我。丁惜趴在她的肩頭睡著了。她還不懂得死亡,不懂得有些失去一輩子都不會再遇上了,甚至對父親的概念都很模糊,就像她曾經對桌子說對不起一樣,她甚至以為所有人的父親都叫丁建業。那個小女孩站在毓敏秀的身邊——林佳喜不讓她跟進去。
走回家的路似乎很漫長,路燈忽明忽暗,把我和毓敏秀的身影拉得細長細長,就像多年前我們曾肩並肩走到村外採艾草一樣,只是肩頭多了一個腦袋,一點點重量。朔風緊起,夜越發冷了。若是往常,若放諸在任何一個人身上,只怕沒有一個女人能平靜地談起自己丈夫的婚外情,只怕也沒有哪一個女人能平靜地聽另一個女人談起家弟的婚外情,只是因為這段情牽扯了太多的人,而我們都牽扯其中,甚至是罪魁禍首,又剛剛經歷一場死亡的洗禮,所以毓敏秀也就平靜地聽我講完了林佳喜的事。在夜色忽明忽暗的掩飾下,我以一個局外人的身份袒露自己的內心,以一個局外人的口吻講訴自己的故事,自己身處的是是非非裡,好像藉著丁建業的死,我的愛情終於見光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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