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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碗烈酒舉起,她抬手躬身,一敬身前麾下百萬兒郎。壯士一去,幾人能還?
“元帥!”,三軍將士悉數舉酒,百萬盞烈酒被一飲而盡,百萬只碗怦然而碎,響絕山川。
大陣之前,幾十面將旗一字排開“狄”、“葉”、“羅”、“賀”、“張”、“方”,十載烽火,有多少將旗落下?又有多少將旗挑起?
沈浣舉起最後一碗酒,高臺之上,砰地一下再次單膝跪地,“今日這最後一碗酒,我沈浣留著,若勝若興便是故園之中,若敗若亡便是黃泉路上,我沈浣再與眾兄弟們共飲!”
“誓與元帥共飲!”百萬高喝之聲震天徹底的響起,更甚隆隆戰鼓驚天炮鳴。
三盞烈酒,百萬兒郎,長風大旗,金戈沙場。
中州千里,北望大都,一世遼闊。沈浣驀然想起戴思秦臨終所留之言:興亡何主?天命誰抗?
“啪”的一聲,最後一碗烈酒被沈浣滿滿砸碎在大地之上,烈酒滲入土壤,與那侵染大地的鮮血溶在一處,入骨入髓。
思秦,你所言不錯,無論蒙漢,骨肉親情皆是一般。你我身在局中,立場雖異,可皆是不為權利己欲,為的是手足,是兄弟,是傾盡韶華灑盡熱血的執著一念。
只是如今山河破碎,世道暴亂,民生水火,骨肉離散。
我沈浣比不得開周姜子牙興漢張子房,可今日,只憑這一杆瀝泉長槍,我願竭力一搏,為了許給阿竹、許給自己、許給這百萬兒郎的一個清平世間。
不求江山易主,只求還我故園。
這條路上,烽火狼煙,無論成敗,不問生死。興亡雖非我主,天命必由我抗。
“傳令三軍,出兵!”
——
晴空高遠,碧野遼闊。帥旗高擎,將士束甲。將令既出,百萬兒郎肅隊執戈,逆風北行,劍指陰山,馬過黃河。天上清聲乍起,卻是北雁南歸,頂風過野。
行伍過處,百千旌旗烈烈而展,遮沒平野之上煢煢新墳。待到來年,碧草生處,這新墳化作青冢之時,卻不知徵人可得無恙而歸,墳前再祭?
前軍隊伍帥旗之下,照雪烏龍背上的沈浣最後看了一眼羅鴻無碑無銘的墳,墳前只一杆蘆葉點鋼槍做奠。那槍侵染過無數人的鮮血,元軍的,何滄的,羅鴻的,自己的。青天白日之下,熠熠生輝。
她掌心那被箭射穿的一處又熱了起來,彷彿羅鴻臨死前那緊緊握著她手的熱度,混著迫切與鮮血。
昔日銀槍染碧血,明朝烈酒半渾濁。
不求以此名青史長垂,惟願以此身踐君一諾。
長風劃過,撩起將旗,拂動照雪烏龍紅纓戰鈴,竟似應答。十餘年來,這中州大地之上又有多少戰死英魂流連不去,只待北復中原之日?
忽然之間,沈浣一怔,但聞得似有依稀笛音憑風隱隱而來,愈發清冽,曲調竟是無比熟悉。
沈浣於馬背上猛然回頭,遠遠見得十里坡上,俞蓮舟一襲青衫獨立坡頭,橫笛而奏,遙望著平野之中頂風北行的將士行伍。
那曲調尚不甚準,顯是吹奏之人不善音律初學乍練,然則沈浣卻立時辨了出來。
來時舊裡誰人在,別後滄波路幾迷。
正是她此生無以相忘的曲調。
當年沙河相別,是她隔著凜冽風雪,獨立十里坡頭,橫笛以這一曲送他歸程。
如今又是相別,她臨行馬背上回頭一眼,隔著烈烈旌旗,隔著萬千金戈,隔著往昔十餘載韶華歲月,隔著今後漫漫烽火征程,看到這次是他獨立十里坡頭,橫笛以這一曲送她北伐出征。
世事多離亂,烽煙作良辰。此物相以贈,四海念故人。當年她多少心思情意,盡付這幾句話、這一曲歌。
生當此身長相隨,死當魂魄復來歸。如今她多少心思情意,亦是盡付這幾句話、這一曲歌。只是這回,是他獨立相送,橫笛而奏。
世事離亂烽煙太多,你我若註定此生不得,便再等一世又如何?無人通傳,她彷彿也能隔著那些鐵馬金戈聽見他此時承諾之語,彷彿也能察覺到他在看著她的眼,肅然淡定之下掩藏著的炙熱與鄭重,相許著她一個故園,一個無論她走多遠,無論她是勝是敗、是生是死,都能歸得的故園。
她許他生死一諾,他應她一諾三生。
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