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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奴 <;上篇>;
傻奴
蘇旭東
被農忙打亂了的大山讓雨一澆,變得安靜了不少,因在地頭的窯洞裡躲雨而晚歸的農婦們在田間的路上往家裡趕。她們聊天並放肆地大笑著,空闊而被遠山阻擋的田野不時傳來農婦們狂野的迴音,偶爾能聽到農婦們長期坐在潮溼的地裡因急促運動不由自己放屁的聲音。她們無所顧及地扭動著自己長期幹農活累得變形的身軀。餓了的豬和驢的叫聲混雜著公雞母雞相互啄食的吵嚷聲迴盪在田間地頭,催促著農婦們奔往各自的家。老漢挑水的鐵桶和扁擔的鐵鉤隨著蹣跚的腳步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像鐵鏽一般深久悠遠。黑色的煙囪張大嘴巴吐著留在家裡燒飯的老婆子們用麥稈燒火冒出的青煙,雨後晴空的晚霞映著草垛。一眼望去,整個村子的輪廓變得舒緩、平和。
村學的孩子們沿著陡峻的捷徑霸道地超越走在自己前面的人,他們最看不慣的是小隊長帶著其他聽話的孩子去大路排隊往家趕,還唱著歌。晚飯後光著膀子漢子們就著酸菜喝著燒酒嘴裡叼著煙,談論農忙後是去每天掙二百元但沒有安全措施的“黑煤礦”,還是去每天二十元有安全保障的建築工地,他們可勁的抽著自家種的旱菸,沉思著。漢子們揹負家庭的擔子好似沒有彈掉菸灰的捲菸遙遙欲墜。
我就出生在這樣的村子裡。記憶裡白髮的奶奶穿著大襟用紐扣系的黑色衣服,盤著自己用裹布裹得變得小得不能小的腳,雙手抱著簸箕在太陽充足的土院子裡把玉米里的癟粒一顆一顆往外撿。我就在她的一個個故事裡慢慢長大。季節的風吹黃了麥子,又吹綠了地裡的穀子苗。田雞的叫聲總是伴著月輝的軌跡叫得更靜,一直叫到奶奶滄桑語調的結尾,一直叫到我的夢裡,留在我的記憶裡。
上篇
傻奴,是後來我們這些看見過手機、電腦、自來水和柏油馬路,不會寫毛筆字的後生對他不屑的稱呼,而只看過黑白電視,沒有坐過公共汽車的叔伯們叫他旺生。旺生這樣的名字如現代人叫自己的狗為旺財一般,在那個饑荒的年代如野草一般滿地都有。家裡人為了自家的孩子好養,一般都取很賤的名字。旺生從出生就是個聾子,他有三個弟兄,他的大哥在那時放羊叫狼咬死了,二哥是在農業公社化吃大鍋飯的年代被餓死的。家裡只剩下他和一個弟弟多財,還有年邁癱瘓的爹。旺生的爹神志不清地躺在自家的炕上說,我祖上上輩子積德,旺生雖然聾,但還能活著。這也是旺生他爹那輩人最最引以為榮的事,只要自己有後就是最大的造化。在那個恐懼的年代,能娶到媳婦再能生下兒子就是最幸福的事。
傻奴的故事如這個村子的演變,一直被人們傳頌著。在我小的時候,大人們用“聾旺生”來嚇唬淘氣的孩子,因為他長得可怕;在我長大後,人們用“聾旺生”來招喚離家的孩子,因為他傻了,還知道回家。這個村子只要有人不走出大山,只要還有人在這裡生活,傻奴的故事就將永遠有人講給下一代人。
傻奴在這個村子裡和其他小孩一樣不時到地裡乾乾農活,而當其他小孩去村學上學時,他就拿起了糞擔、鐵犁開始做一個十足的農民。時間的遷徙給大地一年四季換上不同的著裝,這時自家都有自家的地,每個人也都可以吃飽,不必為吃飯發愁。天還未亮的時候,傻奴便拉著自家的驢馱上糞往地裡趕,然後耕完當天要耕的一畝地後回家給上村學的弟弟多財和癱在炕上的老爹煮土豆和玉米棒子吃,偶爾用賣玉米的錢去集市買二斤白麵來做頓麵條或幾個白麵餅來解解饞。他們常年吃高粱和穀子面以及蕎麵,只有逢年過節時吃幾次蔬菜和白麵,肉在這個貧寒的家庭裡只有用來聽聽,連提也不提一下。
村裡的人都說傻奴能幹,他一定可以娶到好媳婦過日子。每到冬天,傻奴便沒日沒夜地去山上的樹林子裡揹回很多很多足夠燒一個冬天炕的樹葉,把他們堆積成一個個大大的垛子,每有冬天沒有燒炕東西的人到他那裡用手比劃著借燒炕的樹葉時,他都點點頭,並幫忙盛到揹簍裡。傻奴幹完自家地裡的活就去缺少勞力的家裡幫忙。
傻奴癱瘓在炕上很多年的老爹鬧騰著去見閻王好多天了,傻奴為老爹買了放在棺材裡的衣服和被褥,還請村裡的陰陽先生選好了墳址,請村裡輩分最老的木匠做好了雙層厚皮棺材。大家都做好了準備送傻奴的老爹上路,在一些未見過傻奴老爹的小孩那裡,傻奴的老爹好像早就死了,很少有小輩見到過那位老漢,老漢的同齡人當然是希望他早點去了,那樣少受罪也不會拖累既聾又憨的傻奴。傻奴的老爹鬧騰好多天後,鬼使神差地迴光返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