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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他有印象,又無惡感,聽家慧一說,雖面有難色,還是說:“先叫他來吧。輕鬆的活兒沒有,只能去彈棉花。但工錢是按天計算,肯定比挑煤要高。”家慧千揖萬謝地出來,幾乎是一路小跑著回家。有了這份工,兩人收入加起來,一家大小總算可以餬口。家慧再到竹筷廠領些毛坯筷回來刮,另掙點活錢。
魏昊十歲,已經學會了做飯。時常帶了汪洋,隨著士蘭一起到東門外的河灘上去揀煤核。煤渣都是各個機關、學校食堂燒過後廢棄的。東門河一條河灘上鋪得像城垛子一樣。街上的貧困居民,每天必要去刨挖,甚至會為這點煤核互相謾罵,大動干戈。他們買不起石煤,燒過的煤核雖說火力不大,但總強於沒有。
汪洋頭上新近長了滿頭的膿瘡。家慧給他把頭髮全部剃掉,斷斷續續抹了些藥,也不見好。揀煤時總有孩子圍著他唱:“禿子禿,稀溜溜,一溜溜到郭家洲。郭家洲,好白麵,禿子吃了兩碗半。拉住禿子要面錢,禿子嚇得鑽尿罐。尿罐打了,禿子傻了。尿罐潑了,禿子喝了。尿罐倒了,禿子跑了。”有些膽大的,還在地上抓把灰渣,追著攆著,撒在他頭上。
回到家裡,家慧不得不用水替他沖洗,化膿的地方一浸熱水,鑽心地疼。家慧唏噓著問:“疼不?”汪洋咬著牙,從牙縫裡迸出一句:“不疼。”家慧覺出他在發抖,心說:“這孩子可真像家廉。”她責備魏昊:“弟弟叫人家弄成這樣,你咋不管?”魏昊幫著端水、遞毛巾,眼裡委屈地含著淚說:“他們人多……”她沒說自己為了幫汪洋,也被那些孩子撒過灰渣。汪洋說:“我不要姐姐幫忙,我打得過他們。”家慧說:“你別跟人打架。把人家打壞了,媽還得去求情說好話。”她替汪洋擦乾水,再抹上菜油。她從汪洋眼裡,看到了這個年齡不該有的仇恨和倔強。
一九六○年,正是嘴皮哄地皮,地皮哄肚皮的時候,茅山城颳起一股城鎮居民下放風。地富反壞右五類分子,自然成了首選物件。下鄉,成了不是流放的流放。
嚴國材因為兄弟嚴國樑的緣故,列入第一批名單,一家大大小小連鍋端到鄉下。
魏學賢在第二批,去的地方叫望夫山,是茅山有名的大山區,地廣人稀,山大林密。魏學賢多留了個心眼兒,不說下,也不說不下,悄悄跟家慧商量:“我先去那兒看看,能去就去,不能去就跟他們拖。”家慧說:“你有幾個膽子敢不聽公家的話?”魏學賢說:“一人拼死,十人難敵。”家慧拗不過他,只得給他準備兩個饃饃帶著上路。
天沒亮出門,走到下午兩點多鐘,魏學賢才看見沿途山旮旯裡稀稀落落有一兩戶乾打壘的房子,除了房子前後同樣稀稀落落的幾塊掛坡地,魏學賢沒看見一塊大田。地裡長著青藤,種的大概是紅薯。他又累又飢,在路邊找了塊石頭坐下,準備把帶來的冷饃饃吃了。
一個老農從坡上下來,見魏學賢坐在太陽地裡,手裡捧個饃饃在啃,便搭訕道:“你是城裡來的?”魏學賢忙從石頭上站起來,一時沒有回話。他的特殊的身份使他不知該不該和人講話。老農又問:“下放來的?”魏學賢這才說:“還不是。想來看看。”老農說:“有啥看的?放馬跑十里沒有幾畝地。我們都沒吃的,你們來了,一不會種地,二不會栽秧,好多人連個節令都扯不清,咋活?”他衣襟敞開,胸前兩側肋骨像窗欞一樣歷歷可見。
魏學賢惶恐地笑著。多長時間了,他沒有聽人這樣坦誠、平等地說過話。老農問:“你屋裡都有些啥人?”魏學賢說:“我媳婦,還有三個孩子。媳婦有病,孩子也都還沒成|人。”老農搖搖頭,說道:“像你這樣的,來了只有餓死。孩子小,不能掙工分,媳婦又有病,掙不了工分不說,還要賠錢。有老的沒有?”魏學賢低聲說:“六○年餓死了。”老農嘆口氣,說道:“我們鄉下人艱難,你們城裡人也不易呀。”他看看魏學賢手裡拿的冷饃饃,喉頭滑動了一下,站起來說:“去我那兒喝口水,就在前頭不遠。”魏學賢遲疑著,說:“多謝,還是不去了。我……是分子。”老農口氣平淡地說:“我看出來了。”魏學賢吃驚地望著他,一時悲感交集。老農看他吃驚的表情,一笑。“我看出來你像個教書匠,沒錯吧?”魏學賢點點頭,說:“原來教過書。”
老農說:“早些年我們這兒來過兩個教書的,來掃盲,我還帶他們去那兒捉過猴子。這山裡猴子多。”他伸手往前面指指。“那個就叫雞猴嶺。”
魏學賢看他指點的那座山鬱郁蒼蒼地長滿了樹,問道:“猴子多,咋叫雞猴嶺?”老農說:“捉猴子少不了雞。打虎靠勇,捉猴靠智。要想捉住那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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