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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義先開口問:“五姐,家裡都還好吧?”家貞不吭聲,心說:好多年不認我這個姐,怕沾了晦氣。如今政策好了,帽子摘了,你又知道我是你姐了。家義沒有得到回應,心裡也是七上八下的,自己跟自己說:要錢那事兒,實在由不得我。如果換個時間,換個場地,別說是十塊八塊,就是傾其所有,我也會拿出來。
兩人坐在一個屋裡,卻都在另一個空間說著話,眼光就有些遊移不定。家貞低頭摳著手指甲縫裡沾的麵粉。家義坐著,眼睛成了多餘的,不知往哪兒擱置才好。
魏學賢拎著茶壺過來,一眼看出屋裡的不和諧,笑著問:“咋都不說話?”家貞說:“你們先坐著,我去看看姐那兒要不要幫忙。”正要起身,家慧手裡端著碗筷一步跨進門,喊道:“來,來,擺桌子吃飯。”
家義幫著魏學賢把方桌抬到屋中間。魏學賢說:“今兒清靜,一個外人沒有。”他在桌上擺上四副筷子,四把湯匙,四隻酒盅。家貞幫著家慧把炒好的菜一一端上桌。一共六個盤子,兩個涼碟是清水煮蛋和油炸花生,四個熱菜分別是黃豆芽炒肉絲,泡酸椒炒子雞,清炒豇豆,豆腐乾炒回鍋肉。
益生堂 第三章(21)
魏學賢伸手把家貞往上席讓,家貞縮著身子推辭道:“不行,不行,你坐上席。”家義也說:“朝廷序爵,鄉黨序齒。姐夫,上席還是你坐。”魏學賢說:“我雖說比你倆都年長,可家貞是遠客。舊客讓新客,近客讓遠客嘛。”家慧頷首贊成,說:“在理,在理。”不由分說就把家貞推到上席坐下,然後說:“學賢你就坐下席,家義坐東首,我坐西首。”大家都說這樣最好,於是依次坐下。家貞看著桌子說:“做這麼多菜。”家慧客氣道:“沒啥菜,為的在一起說說話,吃飯都是胡扯經。”
等魏學賢給每人盅裡斟上酒,家義端著酒盅站起來說:“五姐,頭一杯酒我先跟你喝。歡迎你回來。”他站著,一揚頭,把酒喝乾,然後把空了的酒盅對著家貞晃晃,緊抿著嘴,臉上肌肉緊繃著,好像酒都變成了火焰,在他的舌尖上燃燒,使他痛苦不堪。
家貞仰頭看著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一個字沒說出來,好像一時拿不定主意是喝,還是不喝。家慧一邊兒用胳膊肘碰她。“先乾為敬。家義的盅子都給你看了。”魏學賢也在一邊靜靜地看著她。
家貞遲緩地把酒盅端起來,一隻手像有千斤重,遞到嘴邊兒,又把盅子放下,說:“我眼睛起翳子,不能喝酒。”家慧急得正要開口,家義擺擺手,把魏學賢面前的酒壺拿過來,再把酒盅斟滿,端著第二次站起來:“五姐,你不能喝不勉強。我再喝一杯,就算給你道個歉。”接著又是一揚頭把酒喝乾,啞著嗓子沒頭沒腦地說:“我知道你慪了我二十年的氣。”
家慧和魏學賢被這番話說糊塗了。要錢的事,除了兩個當事人,沒有第三者知道。找章達宣看病的事,章達宣守口如瓶,也沒對任何人說起。家慧見家義幾十歲的人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羞慚不已,內心有些不忍,正要插嘴,魏學賢在桌下踢踢她的腳,讓她噤聲。
家義倒了第三盅酒,端在手裡說:“早幾年你們都遭罪的時候,我是怕沾了你們。後來我也下臺,捱整,才慢慢明白一些道理。這時候已經晚了,屋裡人都叫我給傷了。可要說我都是為自己,也不盡然。我實在不想我的孩子也像我一樣,把益生堂的黑鍋一代一代背下去。”他一抬手,把第三盅酒又倒進嘴裡。“這第三盅酒,算我給你們所有人都賠個不是。”
家貞突然拿手捂著嘴,迸出一串哭聲,說道:“我知道自己戴著帽子,輕易也不敢上你們誰的門。要不是有泉屙血屙得快死了,我哪敢進城,咋會找到你的門上要錢。”她擤了把鼻涕,啪一下甩在地上。“你是不知道,有泉屙血屙得多嚇人哪,一攤一攤的。萬般無奈了,我去求章伯。要不是吃他幾服藥,有泉怕是早不在了。”因為傷心,她的面部扭曲出一道道皺紋。
家慧說:“事情過去,就不提了。”家貞卻顧自說道:“家廉還算有良心,一直念著我這個叫花子姐。我後來往他學校去信,心想山高皇帝遠,找他要兩個錢總不會有啥牽扯。家廉還真給我寄來了。”
家慧和魏學賢這才大致聽明白了來龍去脈。魏學賢插話說:“五妹,今兒把話說透,就算了了。家義當時處在那個位置,也是迫不得已。他良心不壞,無非膽子小點,怕惹禍上身。話說回來,那時候又有幾個膽子不小的。”
這番話觸動了姊妹三個各自的傷痛。家義從褲兜裡摸出塊手帕,胡亂地擦著臉上滾落的淚水。家慧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