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部分(第2/4 頁)
被凍住了,他想活動自己的手腳,手與腳卻失去了知覺。他依稀看見棉襖棉褲中手與腿上結滿上冰花,沒想到我也被做成了一塊冷氣肉。他張大嘴想讓徐克祥聽見他的幽默,但是他發現自己的幽默也被寒冷吞噬了,他聽不見他的聲音了。金橋握著徐克祥的手,漸漸沉睡過去,他聽見徐克祥說,別睡,千萬別睡,金橋你快睜開眼睛。但他已經無力睜開眼睛,他願意讓時間在此停留,因為他又登上了那架巨大的飛機,那架橫掠歐亞大陸的飛機,他看見已故外交家老焦和他坐在一起,而他們座位的前排後排坐著神交已久的美、英、德、法、日等國的首腦,讓我們來談談新的世界和平計劃!他看見自己在那次偉大的旅行途中站起來,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宏亮、自信、幽默,散發著無可比擬的魅力。
冷庫事件後來被證實是一起意外事故。女工們第二天發現那兩個不幸的冰人時他們仍然站在那裡緊緊地握手。正如兩個死者奇異的臨終姿態,事故的前因後果也令人扼腕嗟嘆。肉聯廠的紅色圍牆外是一個鳥語花香的春天,朋友們都說這個春天本來是越來越美好的,不知在哪裡出了差錯,五月的鮮花和陽光突然變成了寒冷和死亡的記憶,他們失去了好朋友金橋,也失去了一種高雅文明的風範,他們將無法借鑑金橋獨特的追求完美的處世哲學,從此也不再有人懷著激|情向他們傳播有關中東戰爭、日美貿易或者總統競選的最新資訊。春天以後我們許多人都成了素食主義者,這種風氣的形成淵源於金橋生前的女友眉君,據說眉君有一天看見餐桌上的炒肉片後放聲慟哭,砸碎了一堆碗碟。眉君的悲傷很快感染了我們,我們都開始戒食豬肉,作為對金橋的一種紀念,當然許多場合許多時刻我們都會想起金橋,譬如那年冬天——冬天距離春天也不過是一箭之遙,那年冬天我們從電視和廣播中知道了美國總統競選的結果,不出金橋所料,克林頓登上了總統的寶座。
另一種婦女生活
作為老字號店鋪的簡家醬園已經不復存在,昔日的後院作坊現在是一個普通的居家院落,長滿了低矮的雜草和沿牆攀援的藤蔓,晾衣繩上掛著一些淺色的女人的衣裳,唯一讓人想起往事的是五六隻赭紅色的古老的醬缸,它們或者摞在一起,或者孤單而殘破地倚在牆角,缸裡盛著陳年的汙水和枯枝敗葉。兩扇被釘死的木門將院子和店堂嚴格地隔離,也將簡氏姐妹清淨枯寂的生活和嘈雜塵世劃了一道界線。店堂裡仍然賣著醬油,是用黃魚車從釀造廠拖來的統貨,按照成色分甲乙兩等價格出售,除此之外還有菜油、食鹽、米醋、白酒和各種醬菜,店堂裡終日洋溢著醬製品的酸甜而醇厚的氣味。3個女店員賣醬油都賣了一段很長的歷史,她們的頭髮、手指和面板上也沾滿了醬油的氣味,她們對此已經習以為常。
正午以及午後時分這裡經常是空寂而索然的。3個女店員頭頂上的樓板便吱吱嘎嘎地響起來,那是簡氏姐妹在樓上走動和打掃發出的聲音。它們往往是輕輕的小心翼翼的,即使這樣,女店員也能從中判斷簡氏姐妹離群索居的每一個生活細節。尤其是顧雅仙,她能準確地分辨樓上的姐妹在馬桶裡解手的聲音,甚至聽得見針線從繡花棚架上墜落在地板上的聲音。但是女店員們很少看見簡氏姐妹。簡氏姐妹進出走一扇旁門,那扇門異常地低而狹小,恰恰是為纖細小巧的主人特意設計的,男人進門必須低頭彎腰,但是從來沒有哪個男人走進那扇門裡去。整條香椿樹街的居民都知道簡少貞和簡少芬從未婚嫁,多少年來姐妹倆一直離群索居在醬園的樓上。只有賣酒釀的人經常看見她們,他知道她們喜歡酒釀,每次在醬園前敲打竹梆時,他會看見姐姐或者妹妹的蒼白模糊的臉在樓窗上一閃而過,然後是一隻同樣蒼白模糊的手,從窗內放下繩子和吊籃,吊籃裡放著一角錢和一隻藍花細瓷的小碗。天氣時陰時晴,又是南方的梅雨季節了,從街角垃圾堆孳生的蒼蠅一路追逐著空氣中醬製品和鹹魚的氣味,嗡嗡地飛入醬園來。趁午後店堂清閒了,3個女店員拿起了蒼蠅拍到處追打討厭的蒼蠅,經常有被拍死的蒼蠅掉進醬油缸裡,她們就用手把它們從裡面撈出來。這些行為是不符合牆上張貼的食品衛生條例的,但是眼不見為淨,買醬油的人從來不計較醬油是否含有細菌。3個女店員中粟美仙是資歷最老的,她從17歲來醬園後一直就守著這片曲尺形的白木櫃臺,她看著店門上方的恆福醬園的牌匾雨打風蝕,最後頹然斷裂,差點砸到醬園前擺攤修鞋的老皮匠頭上。有時候粟美仙以一種飽經風霜的語調向顧雅仙和杭素玉發牢騷,說現在的醬油和|乳黃瓜在從前都是上不了恆福醬園的櫃檯的,顧和杭都不屑於接粟的話茬,並且覺得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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