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拷問社會學(1)
李銀河新近完成了一項對婦女的感情與性的研究,報告已發表在《中國社會科學季刊》上,專著正在出版過程中。這項研究沒有采用問卷調查、統計分析的方法,而是採用了文化人類學訪談的調查方法——雖然這不是這項研究的唯一特色,但也值得說上一說。
從旁看來,李銀河的調查方法缺少神秘色彩——找到一位樂於接受訪談的人,首先要決定的是大家怎麼見面:是她去呢,還是人家來。在電話上約定了以後,就可以進行下一步。若是她去,她就提上一個手提包上路,包裡放著筆記本和幾支圓珠筆,通常是擠公共汽車去——因為要見生人,所以還化了一下妝,這在她是很鄭重的舉動,但別人恐怕根本看不出來。在京城,打扮最不入時、穿著最隨便的女士,大概就是女教授、女博士了。化了妝的女博士還是女博士,不會因此變成公關小姐……就這樣,她訪問了很多人。這使大家覺得什麼博士啦,教授啦,也就是些一般人。
若是人家來,對方就要走進她住的那座宿舍樓,走過滿是塵土的樓道。她的家和一般文化人的家一樣,堆滿了雜亂無章的書籍和紙張。她給客人敬上一杯清茶,就開始訪談。談完之後,假如到了吃飯時間,就請客人吃頓便飯。一切都和工薪階層的人士接待朋友時做的一樣。她從來沒給客人報銷過“的票”,客人也沒有這樣的要求,因為看她的樣子就不像能報銷“的票”的人。隨著研究工作的進行,越來越多的人到過她家裡,她並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有一天,一位調查物件(這位朋友是男性,屬另一項調查)很激動地說:李教授,像你這樣可不成!不該把陌生人約到家裡來。然後她想了一想,覺得沒什麼不行的,再說,也沒有別的地點可約。
除了這種有中國特色的人類學研究方法,還有別的方法可用——比方說,採用分層抽樣的方法,展開問卷調查。這必須和某個政府機關合作,還要由一所大學的社會學系來進行。假如研究的目標是一座中等城市,你先在該城市裡抽出一定數量的辦事處,再在各辦事處下抽出一定數量的居委會。再以後,從居民的花名冊上抽出個人。有一件事一定不要忽略,就是要根據研究的需要,特別保證某種職業或年齡組的人有一定的數量。用術語來說,研究假設規定的各子樣本都要有足夠的樣本量。調查完畢還要拿一些基本的統計和人口普查的結果對照,看看本次調查有無代表性。做到了這些,抽樣就算有了科學性。所有的社會學教科書都寫著這套方法,但國外的教科書上沒寫辦事處、居委會、居民花名冊,只簡單地提到可以利用電話本和教堂的人口記錄。還有一些事情,中外所有的社會學書都沒有提,那就是怎樣去找一大筆研究經費,怎樣去求得政府機關的合作,但是成熟的社會學家自會想出辦法來,所以調查還是可以進行。一大批調查員(在校大學生)由居委會幹部帶路,前往各家各戶。如果問卷涉及到個人隱私,居委會的幹部是絕對必要的。因為被抽中的人可能會拒絕回答。在這種情況之下,血氣方剛的大學生會和麵有慍色的被調查者吵起架來,後者會提出一個尖銳的問題:你憑什麼來問我?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前者答不出,就難免出言不遜。而居委會幹部可以及時出場,把後者帶到一旁,對他(或她)進行一些教育和說服。然後他(或她)就忍氣吞聲地回來,回答這些敏感的問題。必須強調指出,這種調查的場面不是筆者的想象,我在社會學研究單位工作過,這些事我是知道的。我總覺得,假如有調查物件不情願的情形,填出來的問卷就沒有了科學性。
根據我的經驗,問卷調查有兩大難關,其一是如何找錢和得到政府機構的合作,其二是怎樣讓調查物件回答自己的問題。對一般的社會調查,前一個問題更大;對敏感問題,後一個問題更大。概括地說,前一個問題是:如何得到一個科學的樣本。後一個問題是:如何使樣本里的人合作。在性這種題目上,後一個問題基本無法克服。舉個國外的例子可以說明這一點,美國前不久進行了一次關於性行為的調查,前一個問題解決得極好,國會給社會學家撥了一筆鉅款來做這項研究,政府把保密的人口記錄(社會保險號碼)也對社會學家敞開了,因此他們就能得到極好的樣本,可以讓其他社會學家羨慕一百年。但以後發生的事就不讓人羨慕,那些被抽中的人中,很有一些人對自己進入這個樣本並不滿意——他們不肯說。如前所述,美國沒有居委會幹部,警察對這件事也不便插手。所以他們採用了另一個方法:死磨。我抽中了你,你不說,我就不斷地找你。最多的一位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