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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不願張鑼打鼓地送醫診治,只含糊說:“你先下去吧,這個我自會想辦法。”
隔了一天,獄長便查監來了。張愛玲躺在床上,已經只剩下半條命,蠟黃的臉,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可是努力睜大著眼睛,眨也不眨地望著父親,那樣清澈淒冷的兩道目光,彷彿要一直照進他的靈魂深處去。
張廷重看著,心下也未免不忍——他的心,已經被鴉片燈一點一點地燒盡了,燒成了灰,風一吹就會散去。可是灰吊子,卻還懸懸地蕩在空中,讓他有氣無力地續著這無妄的生命。想起兩父女討論學問,為女兒親擬《摩登紅樓夢》章回題目的往事,他也覺得無限感慨,女兒並不是賈寶玉,又沒有“逼死母婢”,又不是“勾引戲子”,何至於弄到如此地步,竟然演出一幕“手足眈眈小動唇舌,不肖種種大承笞撻”來?不禁嘆了口氣:“你要是但能聽話一點,也不會變成這樣……”親自替女兒打了消炎的抗生素針劑。
這樣注射了幾次後,愛玲的病情似乎得到些控制,可仍是時好時壞,眼看著可以起床走動了,一個早晨醒來就又忽然翻天覆地吐起來,直要把心肝肺都吐出來似的。 。。
第三章 她不是白雪公主(4)
她渾身灼熱,面色赤紅,覺得自己已經是個死人,身在地獄了,四周有火舌吞吐,將她吞噬。可是她不願意就這樣死,她還有許許多多的心願未了,閻王在收魂之前也要問一問那將死的人有什麼最後心願的吧?她扶著何干的胳膊,仍是打聽出逃的路線。
何干一邊替她清理一邊哭著,卻仍是勸:“千萬不可以走出這扇門啊!出去了就回不來了。”因為太過愛惜,她不禁要替她膽小,替她恐懼,變得冷漠起來。然而終究還是吞吞吐吐地說出來:“太太(指黃逸梵)傳話來,要你仔細想清楚,跟你父親呢,自然是有錢的,跟她,可是一個錢都沒有,你要吃得了這個苦,沒有反悔的。”又透露了兩個警衛換班的時間。
這一場病,叫張愛玲早下了決心——她生在這屋子裡,總不能死在這屋子裡。
她決定出逃,想過許多方案,好像三劍客、基度山伯爵,或是簡單一點,像《九尾龜》裡垂了繩子從窗戶溜出去,當然最好的辦法,是有個王子可以騎著白馬,在公主的閣樓下接應。
可她終究不是白雪公主,雖然遇到了童話裡的惡後母,卻未能得到那拔劍來救的白馬王子。
沒有人救她,只除了她自己。
那一年,愛玲18歲。
“隆冬的晚上,伏在窗子上用望遠鏡看清楚了黑路上沒有人,挨著牆一步步摸到鐵門邊,拔出門閂,開了門,把望遠鏡放在牛奶箱上,閃身出去。——當真立在人行道上了!沒有風,只是陰曆年左近的寂寂的冷,街燈下只看見一片寒灰,但是多麼可親的世界呵!我在街沿急急走著,每一腳踏在地上都是一個響亮的吻。而且我在距家不遠的地方和一個黃包車伕講起價錢來了——我真的高興我還沒忘了怎麼還價。真是發了瘋呀!隨時可以重新被抓進去。事過境遷,方才覺得那驚險中的滑稽。”(張愛玲:《私語》)
3
終於和母親在一起了。母親住的愛丁頓公寓和父親的家多麼不同呀——那是後來使胡蘭成覺得“兵氣縱橫”、“現代的新鮮明亮幾乎帶刺激性”、“華貴到使我不安”的房間——明淨敞亮的客廳,精緻溫馨的臥室,清爽典雅的書房,鑲著瓷磚棚頂的洗手間,點著煤氣爐子的廚房,還有寬大的陽臺和陽臺上的玻璃門,每一樣都讓愛玲為之喜悅,覺得新鮮而愉快。
記憶的長繩被時間的鋸子割斷了又重新接起來,住在愛丁頓公寓的張愛玲彷彿回到八歲那年,媽媽第一次回國的時候,牽著她的手在花園裡漫步,指點她行走坐立的姿勢,取笑她英語發音的蹩腳,教訓她說話不要直瞪著人看,走路時兩腿不可分得太開,衣服是蔥綠配桃紅的好,豔不要緊,但不能俗,搭配是首要學問……
如今整整十年過去了,這十年裡,上海的變化多大呀——不要說這十年,單是去年一年,上海發生了多少大事呢。這動盪不安的1938呀,在這一年裡,中華全國電影界抗敵協會宣告成立,電影紅星周璇與第一任丈夫嚴華結婚了,同年加入國華影業公司;上海影后胡蝶卻在與潘有聲新婚不久,雙雙遷往香港躲避戰亂;主演過《花好月圓》、《柳暗花明》等影片的黎明暉在主演《鳳求凰》後退出影壇;張愛玲喜愛的電影明星談瑛主演的《夜奔》在長達半年的審查刪剪後終於公映,同時上映的還有蔡楚生導演的《王老五》;在這一年裡,二十卷本《魯迅全集》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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