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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拒絕,誓要把人放倒在地,軟成一團。
帶著這美好的期望,我爬過陽臺欄杆,手一鬆,整個人落下。
風聲呼呼刮過耳邊,大地迎面而來,神經停滯,血液凝結,死神拍馬前來,近在咫尺。但它都算合時宜,讓我有餘地看到生化製劑速度更快,已經發揮作用,菲菲從奮力攻擊的狀態中猝然倒地,那姿態曼妙無方,我忍不住笑出聲來,在面孔距離地面大約一米,每一粒灰塵都大如車輪的地方,我最後的念頭是對自己說:“哥們,好樣的。”
身軀跌落,猶如敗絮,器官們喧譁驚叫嘆息,之後齊齊靜默。
最後的時光,原來就沉溺於靜默。
我直直看頭頂的天空,大腦像勤快的夜班工人,在次第關閉一切功能區,我終於不再關心人或非人,只是眼前浮現一片玫瑰園,飽滿的花兒,舒展寂寞芳姿,在人跡罕到之處,燃燒,凋零,輪迴不絕。
那是在保加利亞。一生中見過最美,最濃麗的景色。被埋藏,沖淡,遺忘。
直到死亡前來,喚醒三兩絢爛片段,伴隨我安然進入永夜。
真是仁慈。
死透之前,我想,這真是仁慈。
人一生,無論做什麼,都不過在努力解答三個問題。
你是誰。
你從哪裡來。
你往哪裡去。
耕田亦或作惡,廟堂亦或江湖。走了十萬里路,躲得過自己的影子嗎,終生在屋簷下不出,神思高逸,去不去得到天堂所在。
判斷之無力,在其標準的無用。
如此甚好。
參差多型,乃幸福本原。
什麼地方傳來這句話,語氣似曾相識。
我下意識答:“羅素,幸福之路,1937年”。
但耳邊聽不到自己的聲音。
有嘆息忽遠忽近,但終於是遠了。飄逸消散,伸手觸不到。
想呼喊,始終沒有聲音。
終於沉默將我驚醒。
我在哪裡。
保加利亞玫瑰花園,夢想與回憶中。那花盛放,狂色塗鴉連綿熾熱,強烈如天使之怒。
豐厚柔軟花瓣,充滿小王子希翼的愛情。
有風環繞,在額上,溫熱以及纏綿,情人手心裡生髮出來的。
輕柔吟唱來自某個角落,來自銀子質地的嗓音。
走近去,卻又寂靜。從未出現,已經離去,再不歸來,純然的靜,挑逗懷疑不安,蔓延四際。
這是哪裡。
我惶惑得到處遊走,漸漸心裡卻又安定。景象一點比一點更加熟悉,和回憶互相印證,毫釐不差。
一點沒錯,這是我一直念念不忘的那個玫瑰園,在保加利亞南部,出產全世界最高質量的玫瑰原花,所提純出的精油,比同等重量的黃金貴十倍。
那一年我暑假,個個同學都往西,往西,背上髒包,穿上好幾個月沒洗的運動鞋,出發去糟蹋巴黎巴塞羅那馬德里的街道。惟獨我逆向去了南歐。這倒不是我特立獨行,真正的原因是我打機場一看,特價票,學生票,聯程票,蹲行李艙票,一切優惠用到最盡,我身上的錢就夠我去保加利亞卡贊勒克。
卡贊勒克,玫瑰之城,整座城坐落玫瑰谷中,亦是色雷斯文化的重要遺留地。我去的時候已經是仲夏,花期將過未過,晚霞凋落時在高處看黃昏煙火,伴隨一望無際的綠肥紅瘦,倘是多情客,便要把魂消得死去活來,可惜我天生愚鈍,望了半天,肚子一陣唧咕亂響,省起浪遊半日,水米未進,這是該吃了,不曉得玫瑰花能拿來炒什麼菜——如此而已。
出了卡城,一路往南,漫無目的亂走,南歐物產向來不算豐富,無論投宿何處,進餐廳或居民家吃飯,一律是小麥麵包,夾肉或腸,寡清無味,吃得我生不如死,而且一路上,除了玫瑰還是玫瑰,無論什麼角度看過去,都是天殺的玫瑰,你要知道,尤物看太多都會ED,何況一朵花?
過了好幾天,終於走到玫瑰谷下游,眼看就要逃出這片猩紅之海,心情不禁為之一鬆,這時候,我看到路邊有一位女郎。
手捧提籃的女郎,在路邊寂寞地站立,她分明是在等待什麼,但也分明不抱期望,眉目低垂下去,看不到顏容,唯有那側影的曲線,比流星滑過天際留下的印痕更明亮。任何細小弧度,輕微光影其上流連,生生驚心動魄。
我遠遠注視她一動不動的姿態,心醉神迷。這感覺似曾相識。
為美所攝,是多麼奢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