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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陪了我一輩子,我要陪她下輩子。”
據大姐江雪說,她將母親從二姐江果所在的格爾木部隊醫院接回河源的第二天,父親就開始為母親挖掘墳墓。那時已是深秋,天氣已經很冷,草地都快要凍住了。父親不讓任何人幫忙,一個人固執地挖掘。父親的臉上看不出悲傷,好像在幹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好像不是在給母親挖墳,而是在為母親蓋一座新房子。
墳墓挖好了,父親一身寒氣地回到家,高興地對母親說:“我給你把新房子蓋好啦,很漂亮,很寬敞,你住著一定舒服!”
母親努力地朝父親笑笑,什麼也沒說。因為那時母親病得已經說不出話來了。那天晚上,母親躺在父親的懷裡安靜地走了。
大姐說,從母親生病到去世半年多的時間裡,少言寡語的父親變得話特別多,他經常給母親講一些蹩腳的笑話。那些笑話別人聽著不覺得可笑,可是母親每次都笑得很開心。母親伴隨著笑聲走完了最後的路程。掩埋了母親,父親一個人在母親的墳前哭了很久。大姐說,父親的哭聲像狼嚎,很嚇人。大姐說她從沒見父親哭過。我也沒有,從來沒有。
那個瀰漫著花草香味的下午,我和父親坐在兩座雪山之間的河谷草地上,第一次坦誠地聊天。我們面對巴顏喀拉雪山,背靠阿尼瑪卿雪山。我望著遠處的雪山,心想:很多年後,當人們發現掩埋在冰雪下的三個藏族男人完好無損的遺體,還有他們手裡的獵槍,肯定想象不出當年這裡曾經發生過的一切。
那是一段被雪藏的故事。
父親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嘆息了一聲說:“時間過得真快呀,一晃就是五六十年了。”
我說:“就是因為他們,你才在這裡守了一輩子?”
父親說:“不全是,還有你媽。”
我很疑惑:“我媽?她不是一直想離開這裡嗎?”
父親說:“就因為她想離開,所以我才要堅持留下來。”
我被父親的話弄糊塗了:“這是為什麼?”
父親沉默了一會兒,便開始了他的講述。父親講的那些事情,許多我是第一次聽說,可能母親也未必知道。我驚奇地發現,忠厚老實的父親的內心裡竟然蘊藏著那麼豐富的感情。我隱約感到父親並沒有把什麼都告訴我。這也難怪,我與父親分開這麼多年,感情上多少有些生疏。但我已經很知足,很感激父親的坦誠。母親生前給我們講過的隻言片語,或許正好填補了父親講述的空隙,但絕對不是全部。因為我發現父母的故事裡還有許多空隙,而每一個空隙裡都埋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其實我並不瞭解自己的父母,我以前對他們的種種猜測,現在看來,或許都是錯誤。
父親的雪山 母親的河 江河 一(2)
我就從父親身上的第一個槍眼說起吧。
那時,父親在馬步芳的騎兵團裡當兵。有天傍晚,老兵馬奎在馬棚裡找到父親,神秘兮兮地對父親說:“江三,跟我走,我帶你小子嚐鮮去!”
父親當時正蹲在地上整理馬韁繩,仰頭看著馬奎,迷惑不解地問:“嚐鮮?你又偷了誰家的羊羔?”
“你狗日的就知道個羊羔!世上還有比羊羔肉更好吃的東西哩!”
“啥東西?”
馬奎哈哈大笑,然後小聲說:“你個瓜娃,女人嘛。”
父親看著馬奎,胸口像塞了一把馬草,亂糟糟的,氣息也短了。
馬奎說:“走,跟我去嘗女學生的鮮去!”
父親的心怦怦直跳:“哪個女學生?”
馬奎踢了父親一腳:“你裝個毬!西寧來了那麼多女學生你狗日的不知道?”
父親當然知道。幾天前,馬步芳派來西寧女子師範學校十幾個女學生,專門來給騎兵團慰問演出。已經演出了兩場,今兒晚上是最後一場。不過,父親一次也沒有看到演出,馬奎也沒有看到,只有軍官和部分有戰功的騎兵才有資格去看演出。
父親站起來說:“你是啥意思?”
馬奎將嘴巴湊到父親耳邊說:“咱去把那女學生給拾掇了……”
父親心裡哆嗦了一下:“她們不是去給軍官們演出了嗎?”
“有一個病了,今晚留在營房裡呢。”馬奎神秘地說,“軍官們都去看演出了,我們現在去把她拾掇了正是時候。”
父親驚訝地問:“你咋知道的?”
“我是誰?我是馬奎!”馬奎憤憤不平地說,“憑啥只准軍官看不準咱們看?不準咱看咱就不看,咱咥實活!走,咱嚐鮮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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