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部分(第3/4 頁)
鎮上的河道雖然沒有稻草的沉入,但生活垃圾的汙染同樣觸目驚心。
熟悉與陌生(6)
這是鄉村留給我的新的記憶。我不知道,那些被汙染的河道有無清潔的可能?在這個村莊生長的孩子們,會不會終於有一天不能下河游泳,甚至有一天這些河道終於被垃圾填滿?想到這些,我有時感覺自己血管裡的血似乎也發黑了。那條哺育我的河流黑了。
也許,這些雜亂無章的秩序,真的如我們所說的那樣,是“前現代”和“現代”的混雜,而“後現代”的某些特徵其實也在鄉村中出現了。
從七十年代初期到八十年代初期,寫毛筆字是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學校的專欄,大隊的大批判專欄,特別是後者,幾乎我是一個人包下來的。此後,大概將近二十年,我差不多很少去拿毛筆,毛筆成為我書房的裝飾,而這一變化又始於毛筆字從鄉村生活中消失。這些年,我開始重新練習書法,或者說恢復寫毛筆字。不必說年輕一代,我們這代人幾乎連鋼筆也很少使用了。簽名筆的流行,以及電腦列印的廣泛,書法幾乎從我們的文化生活中消失,除了那些還以書法為生的人。
在大一、大二兩年寒假,我負擔最重而且也最熱心的工作是為村上的鄉親寫對聯。我讀小學的時候,村上的大部分對聯是我爸爸寫的,爸爸那時的書法開始形成自己的個人風格,行書特別流暢和遒勁,而且是字越大寫得越好。可惜,當時沒有意識到讓爸爸用宣紙寫幾幅字。到了初中,我開始幫爸爸裁紅紙折格子。這項工作並不好做,人家送來的紅紙是算好的,只會少不會多,除了大隊部送來的紅紙會寬餘幾張。你得按照人家的需要裁成幾副,就像裁剪衣服一樣,有時還要套著裁。萬一我把格子折錯了,本來是九個字我卻折成七個字,而爸爸又沒有數格子便徑自按照九個字寫下去,這副對聯就作廢了。如果這樣,我們就得拿自己家的紅紙給人家寫。
差不多有大半個村的春聯都是我爸爸寫的。大年三十的前幾天,送紅紙到我們家的人絡繹不絕,我先問清楚寫幾副,然後再寫上戶主的名字。堂屋門、房門、廚房門的對聯長短都不一樣,好在村上人家都熟悉,約略知道門框大小長短。這純粹是服務,需要自己倒貼墨汁和時間,如果我裁錯了紙折錯了格子,還要賠上。我從讀初一開始,不滿足於給爸爸當助手了,開始躍躍欲試,而且會說爸爸哪幾個字寫得不好。爸爸連續寫了幾天,確實也毫無興致,便說,我來裁,你寫。我開始不相信,看他真的擱下毛筆裁紙去了,我就站到他寫字的位置上了。我受爸爸的影響,從小的愛好就是書法,終於可以寫對聯了,就像學徒出師一樣的興奮。但筆落到紅紙上,我就發現自己還不會懸腕,而且對聯上的字遠不及我平時,自然和爸爸還有很大的差距。
從一九七五年讀初中,到我上大學的一九八一年,正是中國政治的一個轉折時期。村莊和學校也陷在政治風暴之中。學校會配合政治運動出專欄,要用毛筆抄寫;我們大隊是學大寨和其他各項工作的先進,不時要出各種專欄,都需要用毛筆抄寫。評《水滸》批宋江、反擊右傾翻案風、批判“四人幫”等,各種各樣的專欄,我都是學校和大隊的主要抄寫者。經過這樣的抄寫練習,我的毛筆字大為長進,開始從容自如,甚至得心應手,在我們整個公社都有些名聲。此外,我又臨摹毛主席詩詞手跡,至少做到形似。在一九七六、一九七七那兩年,大隊和公社的許多人家的堂屋裡都貼著我臨摹的毛主席詩詞手跡。這個興趣後來突然終止了。 txt小說上傳分享
熟悉與陌生(7)
在當時的鄉村,有兩樣活兒是一個人地位的象徵:算盤和毛筆字。從鎮上到村莊,有些知名度的人無不以會打算盤或者寫毛筆字聞名。算盤曾經是中國最通行的,也是唯一的計算工具,鄉村裡的帳目自然也是算盤上打出來的。書法和算盤都很厲害的,在全公社,我爸爸是其中一個。我對算盤沒有很大的興趣,但一直喜歡寫毛筆字。我爸爸的算盤在五十年代末期就聞名全公社,年終算帳時總是被請去打算盤。但我更覺得毛筆字遠比算盤重要。爸爸從來不自誇自己的毛筆字,他說公社有誰縣文教局有誰寫得很好。但我後來看到了這兩個人的字,我覺得未必。和爸爸相反,到了我開始取代爸爸的位置給村莊的人寫對聯時,我覺得我的毛筆字是超過那兩個人的。一九八二、一九八三年的春節,我差不多給大半個村莊的人家寫了對聯,除了行書,還有魏碑。我有時會在莊上的小巷裡漫步,欣賞那些門框上貼著的我的作品。
這個狀況正是鄉村文化結構和文化變遷的一個
本章未完,點選下一頁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