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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她:唉,你怎麼這樣不聽話,不是跟你說過了嗎,我不知道墳在哪個地方。你快吃了飯回上海去吧。
她哀哀地哭:小李大哥,老董在信裡說,叫我到了農場有什麼事就找你。你一定知道他埋在什麼地方。
我說,他是講過這話,他如果等不著你,沒了,就叫我給你說說他的情況,可是我真沒去埋葬他。
她驀地大哭起來:嗚嗚嗚!你知道,你就是知道。昨天你說過,你去埋的他,後來你又否認。你為什麼不帶我去看他呀……
我無言以對了。我的心裡也很難過,也很矛盾。不告訴吧,她嗚嗚的哭聲悲痛欲絕,肝腸寸斷,令人心碎,但是告訴她真相,又怕她的精神承受不了。我愈是勸她不要哭了,她愈是大放悲聲。真叫人受不了,我扭頭走出窯洞,心想,不理會你了,你就死心了。
我在另一孔窯洞裡坐了一天,心想,她一定是走了。夕陽西下時分我回到自己的窩,她卻仍然在鋪角坐著,嚶嚶地哭泣。有人小聲對我說,她整整哭了一天,一會兒放聲痛哭,過一會兒又輕輕啜泣。
菜糰子還放在皮箱上,已經乾巴和萎縮了。不知是誰在她面前放了一茶缸水,水仍然滿著。
我趕忙又去打了一份客飯——半盆菜糊糊——給她。我勸她:你還是要吃點飯呀,儘管飯不好吃,但不吃飯不行呀,會餓垮的。餓垮了你怎麼回上海呀?她沒有吃,默默地流淚。
和頭天夜晚一樣,她又坐了一夜。這天夜裡我遲遲才睡,離她遠遠的在被窩裡坐著,看著她。我沒想到她是這麼固執的人,真怕她想不開出什麼事。我想,她對董建義如此痴情,什麼事都可能做得出來。半夜裡油燈滅了,我看不見她了,但是黑暗中時不時傳來她低沉的哭泣聲。
這是她來到明水鄉山水溝的第三天的早晨。我從睡眠中醒來。早晨的太陽已經升起,陽光還沒有直射進我們的窯洞,但是從草簾子旁邊的縫隙處透進來的亮光投在她的身上。她還是坐在那裡,一動不動,木雕泥塑一般。但是,她臉上掛著淚水,眼睛腫得桃子一樣大。
我的神經可是受不了啦。我把晁崇文叫出窯洞:老晁,你看怎麼辦呀?她已經整整兩天沒吃沒喝了,可別餓死了。晁崇文說,你說的,咱們餓了兩年多還沒死掉,兩天就能把她餓死?我說,可是光哭也不行呀,萬一有個好歹……後邊的話我沒說下去,晁崇文說,那你說怎麼辦?我說我問你呢,你倒反問我。他不言語了,抬頭看天片刻,然後說,有啥好辦法?要不你就領她去墳地看看,叫她看一眼老董?我忙說不行不行,昨天前天沒答應,今天領去算什麼事?再說,見了老董那個樣子,真要哭死了怎麼辦?他說,這樣也不行,那樣有危險,你是啥意思嘛?我看他著急了,便說,我的意思呀,今天你勸勸她,叫她快點回上海去。她已經懷疑我了,認為我騙她了,我的話她聽不進去了;你勸勸她,可能起作用。晁崇文痛快地說,好,我勸就我勸。吃過了早飯,我好好勸勸她。就是這能行不能行,我也沒有把握。這媳婦夠固執的。
晁崇文說吃過早飯勸那女人,可是我和他從食堂端著飯回到窯洞,出了件事:有個人死了。死者是省商業廳的一位會計。他的身體已經徹底垮了,幾天前在廁所解手,他在茅坑上蹲下後竟然沒有力氣站起來,是我把他拉起來的;站起之後,他又系不上褲帶——身體越差越怕冷,穿的就越厚,毛褲外邊套著棉褲,棉褲再套上單褲——他的手已經沒有力量把皮帶勒緊了。還是我幫著他拉緊了皮帶。這天早晨的事情是這樣的:起床時他就躺著沒動,旁邊睡的人還問了他一聲:我給你帶飯嗎?見他不回答,那人就自己去打飯了。打了飯回來,那人見他睡覺的姿勢一點也沒改變,便覺得情況不妙。拉開蒙著頭的被子一看,人已經僵硬了。想必是夜裡就斷了氣。
死就死了罷,這種事大家已經習慣了,所以有人還喊了一聲:不要動,吃完飯再說。大家靜靜地吃飯,然後才有幾個身體強健一些的人來處理他。我和晁崇文屬於“強健者”之列,我們開啟他的箱子,找兩件乾淨的衣裳給他穿上,然後用他的被子把他裹起來。我們還把一根繩子截成三截繫了系,一截系在脖子的地方,另一截系在腰部,還有一截扎住腿部,把被子勒緊。然後我們幾個人連抬帶拉把他拖出窯洞,放在洞外的空地上。
幹完這些事,我們已經累得氣喘吁吁,坐在窯洞外的太陽地裡喘息。這時我看見了那個女人,她站在窯洞裡,掀著草簾子從上往下看著我們。她可能是被死人嚇壞了,臉色慘白,一臉的恐懼。她已經不哭了。於是,我推了一下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