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催,不能追問。你越是催促急於瞭解下文,他可能談得越是簡潔,或者乾脆就此打住。這些夾邊溝農場的倖存者真是怕樹葉子掉下來打破了頭呀!
那是1960年的春天吧,也就是三四月份的時間……高先生的臉上呈現出努力回憶的神情說。對了,是四月初的日子。一天,領導從全場抽了八九個身體好的人,到酒泉縣去拉洋芋種子……裡邊有農業隊和基建隊的幾個人,還有金振柱,——金振柱是基建大隊的分隊長,是個“柺棍”——我們八個人由他帶隊。還有一個姓魏的二勞改也是管我們的。還有一個理髮員也被挑上了。那天早晨天還黑黑的,我們八個人到伙房每人喝了一碗麵糊糊,然後就坐上卡車出發了……
我打斷高吉義:高先生,問你個問題,拉種子是農業隊的事,怎麼叫你去,你不是木工組的人嗎?金振柱是基建大隊的呀,他怎麼領著農業隊的人出去幹活?
高吉義說,那時間勞教已經兩年多了,右派們都已經累垮了,也餓垮了,有些人死了,活著的也都身體虛弱,農業隊挑不出幾個能裝車卸車的人來;遇上這種外出裝卸貨物的活,就要從全場挑人。我因為到夾邊溝不久就到了木工組當木匠,木匠的活輕鬆,身體雖說比以前虛弱了,但比別人強健得多,就挑上了。再說我是全場最年輕的右派,進夾邊溝的時候才二十一歲,身體最好的時候。
金振柱比你大多了。
金振柱是比我大幾歲,可他到夾邊溝以後就當分隊長,管人。不下大田,體能消耗少;再說,領導為了叫他管其他勞教分子,伙食上照顧他,每頓飯都多給他些吃的,他的身體也比較健壯。他長著五短身材,矮矮胖胖的,紅潤的面孔。你看見過他嗎?
見過。我採訪過他。和你說的一樣。
卡車在路上跑了一個小時,到了酒泉,進了一個大院,從一間大房子裡裝洋芋……
我問,哪個大院?是在酒泉勞改分局的大院裡嗎?
不是,那不像個機關。除了看大門的,院子裡再沒有什麼人。
為了印證我以前的採訪,我又問,大院在什麼地方?是在酒泉縣城鼓樓的西北角上嗎?那裡曾經是酒泉勞改分局的服裝廠,有大房子——做衣服的車間。
不知道。我只記得院子很空,沒啥人,像是倉庫。
你們進城從哪條路走的?那時的酒泉縣城就是個大十字,有東南西北四條街,大致的方位總是知道的。你說的大房子,沒啥人,是不是在城郊農場?城郊農場的庫房?
不是,就是在城裡。在城裡什麼地方沒看下。那是早晨天剛亮的時間,風颳得很冷,我們坐在車槽里根本沒往外看。
我不再問了。高先生繼續說,那洋芋我判斷是從外地調來的種子,因為大房子裡堆了半房子,連點麥草都沒苫嘛。我們就從大堆上往麻袋裡裝,往外抬,裝車。四個人抬一麻袋,提著麻袋的四個角;第五個人鑽到麻袋下頭再扛一下,我們才能把麻袋裝上車去。
到十點多鐘汽車裝滿了,車要走了,那個二勞改叫我們從裝好的麻袋裡稱出十六斤洋芋來,說是一人兩斤,煮著吃。自從進了夾邊溝,近兩年了,我就沒吃過一頓飽飯。剛到夾邊溝的時候伙食最好,也才吃個半飽。看著一汽車洋芋吃不進肚子裡,我實在不甘心,就跟姓魏的二勞改說,你把那多稱出幾斤來,叫我們吃飽一頓不行嗎?你的肚子不餓嗎?二勞改在農場裡的地位比我們高,人家是掙工資的,一月二十四元,在吃的問題上比我們辦法多,但他們也是吃不了太飽,所以我才大著膽子那麼說。可是那個二勞改說不行,不是不叫你們吃,是怕你們吃得太飽下午幹不成活。結果我們就一人吃了兩斤洋芋。肚子雖然沒吃飽,但比起農場伙房的伙食來強多了。
我說,庫房裡不是堆了半房子洋芋嗎,煮著吃不行嗎?
高先生:不行,人家有保管員——就是那個看大門的,不叫我們動庫房的土豆。裝麻袋都是過秤的,人家要記數。
我們裝了兩天洋芋,一天兩車,裝了四車。我們只管裝不管卸,晚上不回夾邊溝,就住在那院子的一間空房裡。第二天傍晚,最後一車洋芋裝好了,行李都捲起來裝上汽車了,二勞改說話了:今晚上叫你們吃一頓飽飯——卸下一麻袋來,煮上,吃。
那院子裡有一盤不知什麼人砌下的大灶,灶上有一口大鍋,我們就把一麻袋洋芋煮上了。還是挑裝得最滿的一麻袋洋芋,足有一百六十斤,煮了滿滿一鍋。我們確是餓急了,不等洋芋煮熟半生半熟就吃開了。
洋芋燙得很,一時間吃不進肚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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