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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敞開喝。這件事可是把右派們樂壞了。有些人打一份回來,等不得小米湯涼下來,也不顧燙嘴不燙嘴,噗噗地吹著,稀溜稀溜往下喝——他們怕稀飯被人打完了,自己打不上第二份。有些人很聰明,打了小米湯回來,把米湯倒進洗臉盆裡,然後又往伙房奔去。一時間,通往伙房的路上人影躦躦,腳步匆匆。當然,這可苦壞了那些身體已經衰竭的人:他們平時就走不動路,跪著去食堂,慢騰騰地在地上挪,像是疲乏無力的鴨子晃呀晃的,而此刻為了多喝一份小米湯,他們竟然也打起了精神,快速地移動雙腿往前走。為減輕膝蓋的疼痛而綁在膝蓋上的鞋底發出沙沙的摩擦聲。他們快速行走的姿態如同剛從大海里爬出來的躲避海豹追擊的企鵝,快速地擺動著身體和短腿。
蔬菜組的王永興打來了一份小米湯。他是個老病號了,近來腹水增多,不下地幹活,所以開飯時總是晚去。這天他打回小米湯來,像往常一樣,盤腿坐在土臺子上,一勺一勺慢慢喝。這時有人說了一句:今天的米湯敞開喝。他不相信,說,哪有那樣的好事?仍舊一口一口慢慢喝,充分咀嚼。但是,看到有人真的打來第二份小米湯,他也緊急行動起來,忙忙地開啟已經捆好的行李,拿出一個閒置的大茶缸子,匆匆向伙房走去。他還怕自己行動得晚了,走在半路上問了一個打飯回來的人,還有米湯嗎?那人回答,有,多的是。他果然打到了第二份小米湯。
打回的小米湯晾在土臺子上,他接著喝先頭的那一份。喝著米湯他還說那些腿快的人:你們打下三份四份,能喝完嗎?一會兒出發怎麼辦?端著上路嗎?王永興是個很務實的人,做事很有分寸,從不做莽撞事。他看見那些貪心不足打了三四份小米湯的人,從心裡就覺得可笑。他又說,人的肚子是有限的,可不要貪便宜脹死!
但是,那個打了四份小米湯的人很輕易解答了他的難題。那人喝了兩份小米湯,然後把一條毛巾鋪在土臺子上,把另兩份米湯慢慢地倒在毛巾上。毛巾是個過濾器,清湯滲入沙土去了,米粒就堆積在毛巾上。那人看了一眼王永興說,你看我有辦法沒有?這時候王永興後悔得要死,後悔自己怎麼就想不出這麼個主意來。但後悔也沒有用處,因為已經有人回來說沒米湯了。
吃過了飯,勞教分子們把行李搬到院子裡放下,然後就集合排隊出發了。王永興沒走,他和一幫病號留下來等待拉行李的汽車,坐汽車走。
八點半鐘,酒泉勞改分局調配的六七輛卡車駛進新添墩,裝上行李載上病號和一幫裝卸行李的人,出發了。汽車駛出田間公路,經過楊洪公社的一個村莊時追上了先行出發的大隊人馬。從新添墩去酒泉火車站約七八十里路,隊伍才走出二十幾裡就已經散亂了,哩哩拉拉二三里長。當汽車超過稀稀落落凌亂不堪的隊伍時,揚起陣陣塵土。王永興聽見了不斷如縷的吼罵聲:這一幫狗日的倒舒坦了,平常不勞動,現在又坐上汽車嘍……
王永興是前一年的初冬病倒的。那是10月下旬,冬灌[1]最緊要的關頭,花園水庫通往夾邊溝農場的大幹渠衝垮了,夾邊溝農場的領導指示新添墩作業站抽調五六十人去修渠。冬季外出施工,是要挑強壯勞力的。1959年,勞教分子們的口糧就削減到每月三十斤,基建隊和農業隊的人因飢餓和超常超重的勞動體力衰竭了,只抽了一小部分,而蔬菜組的人因為勞動強度相對要輕一些,還能近水樓臺地吃點西紅柿南瓜什麼的東西充飢,體質相對而言要強壯一些,所以三十多個人無一漏網被抽去修渠了。修渠是在西邊十幾公里的銀達公社的荒灘上,住在兩戶社員的草房裡。那是真正的堆草房子,他們去後把草騰到院子裡,又在地上鋪點麥草擠著睡。真是擁擠呀,三十多人擠在一間房裡,人只能側著睡,翻身都翻不了。吃的又是菜糊糊,尿多,人們出去一趟又出去一趟。每次出去不是踩著這個就是踏著那個;整夜吼罵聲此起彼伏,根本就睡不好。大幹渠垮掉了二十多米長的一段。垮掉的一段正好在一片低窪地上,不光堤沒了,連渠基都沖掉了,渠兩邊都淹上了水,凍了冰。要修渠就要從幾十米遠處抬土。抬土談何容易!河西走廊的西端,10月下旬天就大寒,地大凍,要挖下拳頭大的一塊土疙瘩就需要掄幾十次鎬;手震木了腿震軟了。半個小時也挖不下一筐土。效率是無從談起的,人們都在浮腫,根本就沒力氣幹活,僅只是晃著搖著慢騰騰幹著就是了。乾脆停下來歇息是不行的,管教幹部看見了要罵的。實在堅持不住想休息一下,只能以大便的藉口跑遠些蹲一會兒。說小便都不行,管教人員會說:尿尿還要找地方嗎?怕人看見嗎?你是大姑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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