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狀況已經衰竭之極,不可逆轉了!
石玉瑚死了!雖然他的家人透過郵局寄來了幾斤熟面,但已經晚了,無濟於事了,吃完那些熟面之後就告別了人世。在王永興的印象裡,這是個為人正直、不屈非議的人。在病室的同伴們一個個不聲不息撒手人間的當兒,他也奄奄一息了,但是,當醫生來給他打針的時候,他卻推開了醫生的手。他也拒絕吃藥。看護給他拿來維生素之類的藥片,他不吃。他對看護說,拿回去,給大夫去,就說我用不著這些東西!一次陳院長來勸慰他,叫他吃藥接受治療。他無動於衷直言不諱地說,我得的是空腸病,打針吃藥沒用處,你們節約下這些藥片片吧,給有用的人吃去。與其吃藥,還不如給我一碗麵湯頂用。陳院長怔怔地站了兩分鐘,一言不發地走了。兩天後的一個夜裡,石玉瑚靜悄悄地走了。早晨,王永興懷著對鄉親的崇敬之情親視襯殮,用他的被褥裹屍,一拉拉起褥子,發現大把的藥片壓在褥子底下。
人死如燈滅,這話說得真對呀!病號大部分都是入睡後死去的,沒有呻吟,沒有痛苦的掙扎。他們靜靜地安詳地死去,就像一盞燈熬幹了油,無聲無息地熄了。
領導認為,這是黑夜的罪過,是睡覺的罪過!他們對看護規定:夜裡要把火生旺,守著煤油燈坐著,隨時聽候病號們的使喚和求助,要時時動員病號們說話和聊天,要坐著,以防睡死過去。但是死亡不可遏止。一位和王永興挨著睡的叫蔡子賀的老人,約50多歲了,由於無力交談,王永興始終沒問過他的身世,他自己也沒說過。王永興曾兩次發現他不說話了,睡死過去,叫看護去叫醫生。醫生來了,實行人工呼吸,打葡萄糖,把他救活了。他確實多活了兩天,但是第三天夜裡,他壅著被子坐著,頭往膝蓋上一垂就死了。韓大夫跑來做人工呼吸也無濟於事了。
從住進醫院以後,王永興身旁抬出去了三具屍體。除了蔡子賀,另外的兩個人他連名字都不知道。因為那兩個人是新補進來的,進了病房就躺著,護理員端來了飯就吃,吃了就躺著,一句話也沒說過。
一個病號死了屍體抬出去了,又拉來一個新病號補上,補上的人死了再拉一個人補上。
王永興是最幸運的了。那張驢臉皮吃完的第三天,他的女人巨勤英千里迢迢來看望他,帶來了四斤熟面和一包甜菜乾。女人也被饑饉的日子折磨得瘦巴巴的。還患著嚴重感冒,高燒把她乾瘦的臉燒得紅紅的,乾巴的嘴唇因為高燒貼在牙床上。女人按照老父親的話到了酒泉縣城後去坐班車,可班車要等到第二天。她怕晚一天王永興就會餓死,女人連夜走到夾邊溝來了。王永興既感動又可憐女人,連夜把女人領到韓大夫的辦公室,請韓大夫給女人看看病。韓大夫給了女人幾片阿司匹林。翌日晨,女人的身體還沒退燒,王永興不叫女人走,怕她在路上病倒,叫她多住兩天,燒退了再回去,可女人也說出了父母說過的話:我是給你送吃的來的,住上兩天我把糧食吃完了,你不就捱餓了嗎?
女人回去後不幾天,又打發弟弟巨生才來了一趟,送來幾斤熟面和幾個雞蛋。
他的姨媽從郵局寄來了兩斤熟面。
雖然親人的接濟不斷,但那僅僅是杯水車薪,只能是一點補充,吊住命餓不死而已。到了12月下旬,他的身體還是到了不可逆轉的程度:他已經下不了火炕了。身體一天比一天干癟,頭一天比一天腫大,小腿的浮腫已經蔓延到大腿根。
他已經不能去豬圈的牆根處撿菜根了。他的身體哪一部分也不覺得痛,但是哪一部分也不聽從大腦的支配——軟得動不了!睡覺和起床成了很困難的事情:當他挪動一下身體,拉開褥子,拉開被子,拉一下枕頭,或者端起飯盆的時候,每一個動作都要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能完成。每一個動作都和電影的慢鏡頭一樣緩慢。他自己感覺,每做一個動作,就如同拉一輛滿載的架子車爬坡一樣費力,氣喘,心跳,頭昏,眼黑,耳鳴。每一次起床或者睡覺,穿衣或者脫衣,收拾被褥都要一個多小時的時間才能完成。
他很清楚,死神又一次拉住他的衣襟了,就像去年在銀達公社修渠時蹲在自然溝裡站不起來一樣。他明白,來日不多了。這次和上次略有不同之處是:上次是在身體較為強壯的情況下突然站不起來的,別人扶了扶就回到草房子去了。而這次是生命的一切物質基礎消耗殆盡了,像一盞燈已經熬幹了油……不是今天夜晚就是明天夜晚,這盞燈突然就要滅了……
王永興的木箱裡,女人、內弟和姨媽送來的熟面和甜菜已經所剩無幾了——也就有五六斤了——但他仍然堅持著細水長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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