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部分(第2/4 頁)
陽高照的午後,他們幾經打聽,終於在鎮子外的一處窯場找到了陶純。窯場的屋門口掛著塊木頭牌子,上面寫著的“陶藝工作室”字樣已經模糊。穿著藍色工作長褂的陶純被他們揪出來,有人按住了他的頭,在脖子上掛上事先寫好的牌子,開始了現場批鬥。康美麗已經不記得當時批鬥的內容了,幾個小時的奔走與暴曬,加上飢渴,讓她的神思有些恍惚,在這支批鬥者的隊伍裡,她像個小尾巴似的隨著他們擺來擺去。
當別人聲嘶力竭揮拳舞臂的時候,少女康美麗卻遊離於那熱烈的氣氛之外,目光投向了架子上滿滿當當的那些陶瓷作品,迷戀於那些渾圓的形體與瓷質的光澤。她並不知道它們的價值,但她卻被吸引著。她的觀念使她對它們懷著拒斥的心理,但出自天然的本能的藝術感覺卻使她對那些作品感到驚奇。在神秘、好奇、拒斥、渴望和藝術直覺的混合中,她的目光在那些作品間流連著,甚至情不自禁地時不時要動手摸摸它們。
她不記得批鬥是在什麼時候結束的,她恍恍惚惚地跟著他們回到了鎮子裡。那時候天色將晚,他們在鎮子裡的小飯館每人吃了一碗麵條,天就已經黑了。他們回到陶純在鎮子邊上的小屋,為首的那個人讓女同學睡在屋裡,男同學睡在屋外的空場上。
累了一天的同學們很快就睡著了,但是康美麗卻一直在半夢半醒之中,她的眼前總是晃動著那些陶藝作品。恍惚中她又來到了陶純的工作室,她在那裡仔細地撫摸每件作品,她覺得自己和它們有一種天生的親近感,她迷戀它們的形態與質地……也許這是她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夢遊,她並不知道自己真的在夜裡到過這裡,只是在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她清晰地記得那個夢,她很想再去看看它們。
第二天,他們再次批鬥陶純的時候,她悄悄地繞出了那個棚子,進入了另一個所在,那是棚子後面的一間泥屋。她看到了長著乳房的瓶子,畫著人臉的盆子,還有人體的片斷,手、腳、胳膊、大腿、乳房,甚至還有女人的陰部和男人的陰莖,看得她臉熱心驚,呼吸急促,但她還是不能自抑地顫顫地伸手小心地摸了摸那個東西。當她從後面轉回來,再次看到被批鬥的陶純的時候,她感到血流在加速,臉倏地羞紅到了耳根,彷彿自己偷窺了別人不該被看到的東西。這時候他的目光不經意地掃了她一下,她覺得他似乎看到了她的內心,甚至有種被剝光了衣服的感覺,她覺得自己是赤裸地站在他面前了,就像小偷當場被捉一樣尷尬。她不敢再看他的臉,而是把目光向下移動。她覺得他的那個部位似乎在動,就像她剛才摸過的那個。她感到自己的身體緊縮,乳房在膨脹,下身驟然抽動,有種快活的熱流想要衝出來。
她再次抬頭看他時,他也在注視著她。她嘴唇乾渴地翕張著,下面一陣熱流湧動,她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緊張而又新鮮的快活,這快活讓她感到眩暈,然後逃也似的從棚子裡出來,站在外面炫目的陽光下大口地喘氣兒。
眼睛:觀看與窺視3
不斷傳來的訊息,讓躲在鄉下窯場裡以為可以僥倖逃脫的陶純漸漸地惶恐起來。起初的訊息只是說藝術研究院已經完全停止了正常工作,藝術家們被新權力機構的人領著揭批老領導機構的罪行,院長家門已經被貼滿了大字報小字報;接著又聽說院長被掛著大牌子戴著高帽子游街,被拉到市中心的東方紅廣場批鬥;再後來聽到的則是院長被逼瘋了,似乎跳了一次樓,但是自殺未遂。
陶純在撲朔迷離的訊息中,忐忑不安地等待著什麼,他不能確定降臨在自己身上的會是什麼,但他知道是躲不過的。惶惶然中的陶純,試圖靠不斷的工作來讓自己安靜下來,但那並不是很奏效。終於,在那天中午,一隊紅衛兵的到來,讓他釋然了。他們衝進他的工棚的時候,他甚至長舒了一口氣,該來的終於來了。惶然與忐忑一掃而去,他甚至很奇怪,自己倒是很願意順從地接受他們的處置。
他順從地配合著他們,彎下腰讓他們給他脖子上掛上牌子,哈腰垂立著,等待著接受他們的審問與批鬥。但是他們並沒有審問,他們一遍遍地呼著“打倒……”的口號,然後有人拿出了稿子,慷慨激昂地念起來。顯然,他們對他是有所瞭解的,他的作品,他做過的事情,他們都很瞭解,彷彿他們從城裡趕到鄉下來,就是要當面宣佈他是個多麼壞的人,就是要告訴他他是個黑線藝術家。有那麼幾個瞬間,他看著他們圍著他揮舞拳頭慷慨陳詞的時候,他突然覺得這很像是一個遊戲,像一個警察和小偷、官兵和賊的遊戲。對方那一群很投入地在表演,沉浸在自己的角色塑造裡,表演青春,表演激情,表演憤怒,他
本章未完,點選下一頁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