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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畢業後就到一家工廠當了工人,後來嫁給了一位技術員,有一兒一女,早已抱上了孫輩。那工廠現在已經不復存在,那裡正開發為一個著名的商品樓盤。那回在幾位女同窗關於她的報道中,最刺激他的資訊是:〃她自打高考考得不錯,卻接不到錄取通知書以後,就再也不戴任何手錶了。〃 在他記憶裡,她一頭厚密的短髮,常用一根藕荷色的緞帶,箍住頂部朝下紮起,因此沒有〃誰把你的長髮盤起〃的疑問;而在她結婚的時候,正如他迎娶自己妻子的時候一樣,不可能穿什麼特別的嫁衣,儀式上的色彩主要體現在人們送來的紅寶書上,因此也就沒有什麼〃誰給你披上了嫁衣〃的喟嘆;他更沒有給她寫過信,甚至簡單的紙條也不曾傳遞過,〃誰看過我給你寫的信,誰把它丟在風裡?〃如這樣發問完全是無的放矢,但,〃從眼睛裡到心懷〃,混混沌沌,懵懵懂懂,朦朦朧朧,〃哎呀,媽媽,你可不要生氣〃,那,確實是有的,有的……這些天翻看那些老照片,竟不禁眼熱心燙,特別是,前些時又有老同窗來過電話,說是〃訪舊半為鬼,驚呼熱中腸〃,告訴他好幾個噩耗,又說起女生裡寡婦越來越多,奧爾迦也是其中一位……〃誰來安慰愛哭的你?〃他難道能夠?誰又來安慰鰥居在空巢中的他呢?……
他本不抱希望。並不掌握具體地址,只知道大概其是在那一帶。真到了那一帶,他又怕真的迎面遇上她。有個短髮用緞帶箍起的姑娘閃過他身旁,驚得他一抖。馬上他又搓著手,嗤笑自己糊塗,能還是那麼樣的一朵活潑移動的鮮花嗎?他走進賣副食的一個大棚。這應該是她常來的地方。但能那麼巧嗎?倘若真地遇上,他一定要裝作偶然邂逅的樣子,他該怎樣編造自己出現在她眼前的原由?他們會像四十多年前那樣,靠得那麼樣近嗎?當時他們合讀一本萊蒙托夫詩選,她伸過戴錶的手,來翻去讀過的那篇,她喜歡他用低低的喉音,聲調誇張地吟出那些迷人的詩句……
秋色老梧桐(2)
忽然他彷彿遭遇到晴天霹靂,一瞬間,他認出那就是她!在一個菜攤前爆發出一場爭吵,大體的情形是,賣菜的嫌買菜的挑那些茭白時狠撕包葉、深掐根莖,往回搶,大聲說:〃你買不起別買!〃買菜的就揚聲抗議:〃你狗眼看人低!〃你一句我一句,句句難聽,兩個人的面部肌肉,都在爭吵中扭曲得似乎爬滿蚯蚓。那買菜的正是奧爾迦。他寧願那不是她。也曾多次設想過,面對面也認不出來。但無需面對面,就能肯定那確實是她。奇怪,身軀縮短變粗,臉龐起皺短髮變薄,聲音破鑼般沙啞,可他能馬上認出她來。
他轉身躲避。沒有人特別注意大棚裡這口角的一幕。這算得什麼人間奇觀,既然根本算不上一齣戲劇,也就無所謂正喜悲鬧。但他眼裡湧出了淚水,是那種流不出來,而且能逐漸又滲回淚腺的熱乎乎的液體。誰來安慰……吵架的她?從這極短暫的鏡頭裡,他意識到她經歷過太多坎坷,甚至眼下仍有許多艱辛,她的靈魂變得鄙俗粗礪,他們不可能再一起唱《哎喲,媽媽》,一起吟誦比如說〃在大海上,一片孤帆閃著白光〃那類的詩句……
在那附近的街道上踽踽獨行了一陣,他不自覺地走進了一片綠地。綠地裡有一排梧桐樹,一些樹葉還是綠的,掛在枝上,迎著秋風搖曳;一些樹葉已經乾枯,落在甬路上,風吹過來,就在水泥磚上滑動,彷彿是些特異的銅片;還有些樹葉變黃了,卻還柔軟,有水氣,陸陸續續地從樹上飄下來。他在甬路上漫步,望著那些一樣環境不同狀態的梧桐葉片,心裡旋出淡淡的哀愁。
忽然他又看見了她。真的是她。更是她。她坐在一張長椅上,菜籃子放在身邊。她左手拿著一片頗大的黃綠相間的梧桐葉,右手捏著一枝圓珠筆,低著頭,看不見她的眼睛,但可以看出她嘴角邊的皺紋分明地是在怡然地抖動……她用那梧桐葉當紙,不可能是在算賬,看呀,她寫下或者是畫下了幾筆,停下來,微微歪著頭,自我欣賞,然後又再往上描補……
他在離她大約十幾米外的地方,變成一尊銅像了。當然,那屹立不動的〃銅像〃心裡,正漾出悲喜交集的漣漪……
三室九床
退休後,他教的幾個拉小提琴的小學生裡,屬力力最讓他吃驚。他問過她,既然是女孩子,為什麼那名字寫出來不是麗麗、莉莉、俐俐什麼的,而是這麼兩個字?她回答說:〃媽媽喜歡這兩個字。〃 別的幾個孩子,每天總有家長接送,或母親或父親,有的間或還由祖輩或姑姨陪同,對他極為熱情,噓寒問暖,送些小禮品,他卻總報之以不鹹不淡的溫開水般的回應;而且,他一開始就立下規矩:琴盒一定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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