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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原是我那口子起草的社評,他還說過,若是社評,那付印前是不能拿清樣給外頭人看的,但後來他又決定以署名文章發,他說那在刊印前拿給楚期聚這樣的老戰友看,就不存在什麼問題了,他如此嚴格地區分事情的性質,比他那文章的內容給我留下的印象更深。楚期聚繼續讀那清樣的時候,我跟沐霞去那邊屋閒聊,肚裡孩子落生不久便要過冬,她正給未來的孩子織小毛衣,我們倆就議論到什麼顏色好看,我隨口說到其實有的冷色也很好看,比如那年去你家,到處是那樣的冷色,那叫什麼顏色來著,還有那股子沁人心脾的氣息……後來夢見了好多回呢!我只顧說,忽然注意到她織毛活的手指停止了運動,再抬眼望她的臉,她嚴肅地瞪著我,完全是責備的眼神,我就知道是自己說走嘴了,忙用別的話掩飾過去。
回到客廳,楚期聚已經讀完了那篇文章,劈頭就跟我說:〃好文妙文!明天印出來,後天就洛陽紙貴,一定的!〃那時候沒有手機,如果有,他一定會馬上用手機對我那口子誇讚。
阿姨開始往餐桌上佈菜,我去了洗手間。從進洗手間到出來,也就十分鐘左右。我發現沐霞等在門外,立刻跟她道歉:〃真對不起,我用久了……〃她卻只是搖頭,更怪的是她又把我引進了洗手間,並且關嚴了門還別上插銷。
我驚異地望著沐霞,覺得她表情怪怪的,問她:〃怎麼回事?〃她把聲音壓得很低,說悄悄話似的問我:〃他那火車什麼時候到站?〃這太古怪了。我回答:〃早上五點半,天還沒亮呢。我也不去車站了,他們雜誌社司機自會去接他的。〃 她仍然是說悄悄話的聲氣:〃你一定要親自去!〃〃為什麼?〃我覺得她簡直有點不正常。
其實她很正常。她非常簡捷地告訴我,剛才,大約十分鐘以前,老楚接到一個電話,事情起了變化。詳情還不清楚,但變化是肯定的,而且是180 度的變化。那篇文章千萬不能付印,雜誌上別的文章恐怕也有該撤換的。我應該立刻做好接站的準備,親自堵住我那口子,告訴他這個重大的訊息,他則一定要先別回家,直接趕到印廠,在開印前叫停,趕緊重新張羅出一個新面目的那一期來,刊物拖期事小,若來不及阻止,印出來發行了出去,那可不得了啊!
我雖是個從來不懂政治內涵的醫生,卻從來又是個懂得政治利害的妻子,我立即緊張起來,心亂如麻,我的聲音也隨之壓低,著急地說:〃那火車要誤了點怎麼辦?那印廠要是三班倒,一早那班就開印了可怎麼辦?〃沐霞安慰我說:〃不至於那麼樣,我也不留你了,老楚已經進屋休息了。晚飯我們過些時候再吃。你要沉著、冷靜,千萬別誤了大事。〃 我就趕快回家了。把那文章清樣鎖妥,也沒叫公家的車,自己坐公共汽車到了火車站,就在那裡迎候我那口子。
後來,有驚無險。我們兩家都平安無事。
高山頂上有棵老慄樹情人?現在我承認,是的。
我和沐霞那時候是嚴格意義上的情人。怎麼個嚴格意義?那就是說,我們相愛,但極其隱秘。更重要的是,我們都絕不想破裂掉各自的家庭,甚至是,都非常珍惜各自的家庭,愛自己的配偶和孩子。人是個怪東西,人在感情上會有多個取向。你奇怪?你說那正是狂飆般的政治運動中,我們怎麼還會有那樣的閒情逸致?越是狂飆,越會有〃風暴眼〃,你只要能置身在那個〃風暴眼〃裡,就有可能獲得起碼是短暫的逍遙。我們也不是閒情逸致,我們是內心裡都有那麼一種難以抑制的相互欣賞,像熊熊燃燒的篝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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薰衣草命案(4)
沐霞大概是1963 年調到出版社來的。頭幾年我們不在一個編輯室,只偶爾在食堂裡照面,她總讓我眼睛一亮,要麼讓我食慾猛增,要麼令我廢寢忘食,我總是〃湊巧〃跟她在一張餐桌吃午餐,她如果主動跟我說上一兩句話,或者為別人的什麼議論發出一陣銀鈴般的笑聲,都會讓我餐後回味許久。
後來就到了1966 年,那一年我們都是整三十歲。災難?你為什麼總是籠而統之地去認知人生?當然,更有浩劫的概括。不過各人有各人的具體情況,人的命運有雷同,也有差異,你應該更多地進行個案研究,用顯微鏡去觀察那些差異。我當然早知道沐霞的愛人楚期聚是個級別不低的幹部,開頭也很擔心老楚被打倒在地再被踏上一萬隻腳,後來知道對他的衝擊屬於最一般的,開完他的批判會,還是得讓他穿戴得整整齊齊地去完成一些涉外的經濟工作,因此沐霞的生活也就不像她表姐家那樣,被扭曲,甚至是被碾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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